菊兒汗的朝廷裏有個叛將屈出律,那邊花剌子模也並非鐵板一塊,派出密使前來覲見直魯古的是花剌子模派駐薩末鞬的總督脫兒惕阿巴和另一員大將亦思法合八忒。
前麵說過,脫兒惕阿巴是摩訶末之母圖爾罕哈敦的族人,也就是說,他是一名欽察或者康裏貴族。圖爾罕哈敦的權勢本就在兒子摩訶末之上,他的族人們更是仗著這層關係驕橫不法,誰都不把蘇丹放在眼裏。因此脫兒惕阿巴等人密謀造反,打算在和西遼軍隊作戰之時率領所部主動後撤,他們派遣密使通知直魯古,並且說:“如果因為我們的舉動,菊兒汗贏得了勝利,那就請支持脫兒惕阿巴為花剌子模的君主,亦思法合八忒為呼羅珊的君主。我們將永遠做您忠誠的仆人。”
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份送上門來的大禮誰會不收?這回輪到菊兒汗直魯古心中竊喜了,立刻蓋上自己的玉璽,回信應允。
西遼和花剌子模的軍隊就在這種晦暗不明的態勢下展開了決戰。這個時候的花剌子模疆域廣闊,東部基本吞並了河中地區,西部囊括波斯和伊拉克,比殘破的西遼王朝要大得多,兵源也更充足。摩訶末仗著兵力優勢快速突進,他所率領的中軍很快便與西遼中軍混戰成一團,殺得難解難分。
戰至半酣,西遼軍隊的右翼首先吃不住勁了,在花剌子模軍左翼優勢兵力的猛攻下,傷亡慘重,隊列散亂,被迫向後收縮。直魯古這個著急呀,心說脫兒惕阿巴和亦思法合八忒那兩個家夥怎麼還不動手,難道自己是中了摩訶末的奸計嗎?
其實直魯古並未中計,脫兒惕阿巴和亦思法合八忒是真的想要奪取摩訶末的天下,因此他們絕對不能允許花剌子模打贏這一仗。就在菊兒汗直魯古心急如焚的時候,突然前線快馬傳報,敵軍右翼毫無征兆地朝後退卻了。
“好,就趁這個大好機會發動反擊,把花剌子模人打垮!”雖說直魯古比起他能征慣戰的祖父耶律大石要差上一萬倍,但兩軍惡戰之際的這種明顯戰機他還是會把握的,於是立刻揮軍直進,很快就擊垮了花剌子模軍的左翼,對摩訶末親自指揮的中軍形成了包夾之勢。
這個時候,脫兒惕阿巴和亦思法合八忒率領花剌子模的右翼部隊假裝戰敗,已經退到陣後,正好堵住了摩訶末中軍的撤退之途。如果摩訶末此時率軍後退,必然會落入兩員叛將預先設計好的陷阱,那麼中亞的局勢就要徹底改變了。
然而可惜的是,正因為雙方中軍惡戰不休,全都攪成一團,摩訶末早就退無可退。他眼見西遼兵馬從四麵八方洶湧殺來,自己哪怕插上翅膀也飛不出去了,萬分危急之下,突然福至心靈,跳下戰馬,脫掉自己華麗的盔甲和袍服,換上了所俘獲的西遼兵的服裝……
和花剌子模軍隊一樣,西遼軍隊也是由多民族戰士組成的,有契丹人,有奚人,有漢人,恐怕更多的還有突厥人和回鶻人,相互間全都臉生,甚至連語言也不通。正因如此,摩訶末改裝易幟,竟然混在西遼軍裏好幾天都沒有被發現。
花剌子模軍因為蘇丹失蹤和指揮係統的突然消失而大敗,全線崩潰,但西遼軍一方麵損失也不小,另一方麵屈出律還在後麵搗蛋,也沒有追擊的打算。雙方就此罷兵,摩訶末好不容易才找到個機會騎馬逃出,一直逃到費納客忒河邊。
本來已經亂成一團的花剌子模敗兵因為蘇丹的回歸而重新集結起來,退回薩末鞬城,而脫兒惕阿巴和亦思法合八忒的陰謀也就此破產,終究沒能得到他們垂涎已久的花剌子模和呼羅珊。但經此一敗,摩訶末再也不敢和西遼軍隊作戰了,他退回花剌子模,從此以後即便向東進軍,也再沒有超越過河中地區。
摩訶末是戰敗了,那麼和他簽有征服和瓜分西遼協議的屈出律又如何呢?在收到摩訶末簽署的同盟合約之後,屈出律急忙快速出兵,首先攻占了虎思斡耳朵南方的重鎮訛跡邗,搶掠到大量物資和裝備,然後直線北上進攻虎思斡耳朵。
如果屈出律不是貪欲作祟,在訛跡邗大肆搶掠,耽擱了幾天,而是直取虎思斡耳朵的話,或許西遼將會就此覆滅。然而他就慢了這麼一小步,直魯古所部主力大軍已經擊敗了摩訶末,奏著歡歌凱旋了。屈出律才到虎思斡耳朵城下,就看到無數西遼軍向他洶湧殺來,其中還簇擁著菊兒汗寫著方塊契丹字的王旗,不禁嚇得心膽俱裂。他就這麼吃了個大敗仗,士卒大半被俘,自己被迫淒淒惶惶地逃回了東方老窩。
事態發展至此,似乎西遼帝國暫時穩定了下來,直魯古有機會掃平叛逆,重振聲威。但這個時候,西遼的國庫已經因為數次戰爭尤其是戰敗而變得異常空虛,統治者為了充實國庫而殘忍地搜刮百姓,別說那些附庸國和附庸部族了,就連帝國直轄領土也是暴亂不斷,社稷大廈岌岌可危。
根據誌費尼的記載,在亦剌迷失草原之戰以後,西遼敗兵一路燒殺搶掠,逃回虎思斡耳朵。虎思斡耳朵的居民“一心盼望算端(指摩訶末)征服該地區”,緊閉城門,不放他們進入,“以為算端就在他們後麵”。於是“散在四方的契丹軍隊都集中起來”,猛攻自己的首都整整十六天,最後“驅趕著他們從算端軍中虜獲的大象去攻打城門,把城門摧毀”。敗兵進城以後,屠殺居民達三天三夜,“大名紳中四萬七千名被列入遇害者之中”。
因為搶掠和支付軍餉,國庫中已經空無所有,宰相馬合木·巴伊唯恐自己的私財被菊兒汗沒收,建議“把軍士從屈出律那裏奪回的私財再行集中”,為此遭到“異密們”的猜疑和嫉恨,他們各自退兵回去,並在各地煽動叛亂。
誌費尼作為一名穆斯林史學家,習慣於誇大伊斯蘭國家君主或者將領的戰績,刻意貶低除自己主子(比如蒙古人)以外的“異教徒”,因此他的上述記載是混亂的、誇張的、難以取信的。首先,亦剌迷失草原之戰西遼方的主將是塔陽古,並無記載菊兒汗直魯古離開了虎思斡耳朵,皇帝尚在城內,怎能允許百姓們為了響應花剌子模蘇丹摩訶末而緊閉城門呢?其次,如果是亦剌迷失草原之戰的敗兵進攻首都,又怎會有“散在四方的契丹軍隊都集中起來”之事,他們手頭又怎麼會有“從算端軍中虜獲的大象”呢?再次,那時候怎麼會有“從屈出律那裏奪回的私財”?最後,如果連都城都經過如此慘重的洗劫,直魯古還有力量重整大軍,於1210年去進攻薩末鞬嗎?
如果誌費尼時間記載錯誤,此事其實是發生在直魯古打敗摩訶末和屈出律以後,那麼既然戰勝而歸,虎思斡耳朵的百姓又怎敢閉城固守?因為西遼帝國實行宗教信仰自由的政策,所以首都虎思斡耳朵城中除穆斯林外還有大批摩尼教徒、佛教徒和景教徒,穆斯林們有能力將這些人排除在外,為了迎接同教的蘇丹摩訶末而與菊兒汗作戰嗎?
況且,如果殺進城中的不是敗兵而是菊兒汗直魯古,他有必要對自己的百姓開如此大的殺戒嗎?光穆斯林的“大名紳”,能有四萬七千名之多?他以後還在不在這座城裏當皇帝了?!
誌費尼有一段話頗費思量,是說這場攻守戰中,“馬合木·太(馬合木·巴伊)和菊兒汗的異密們試圖與他們締和,並提出忠告,但他們不願相信他們”。這前兩個“他們”究竟指的誰?是城外的軍隊還是城內的百姓?這種指代不明的情況在古代伊斯蘭史料中屢屢可見、不可勝數,留給後人以無窮的謎團。
假使誌費尼的這段記載還有一些可信之處,那我們隻能判斷:西遼帝國後期軍紀敗壞,尤其在亦剌迷失草原之戰大敗之後,敗兵到處劫掠,甚至可能一度進攻過首都虎思斡耳朵;因為敗兵的洗劫、屈出律等叛亂分子的搶掠,加上軍費開支過大,西遼的府庫很快就見了底,而宰相馬合木·巴伊也無法拿出有效的手段來解決財政危機,反而拆東牆補西牆,把情況越搞越糟。
曾經輝煌的西遼帝國,至此真是江河日下、無力複振了,它的覆滅之期很快就將到來。
西遼帝國岌岌可危,可是作為君主的直魯古看起來並沒有勵精圖治之意,他不僅沒能解決內部的主要矛盾,也沒有及時派發軍隊去徹底剿滅屈出律,使得屈出律在帝國東部重新站穩了腳跟,並且厲兵秣馬,隨時打算卷土重來。
就在屈出律被西遼軍隊在虎思斡耳朵城下打敗的一年以後,1211年,直魯古突然興致高漲,帶著部屬出城打獵去了。遊牧民族本就有狩獵的習俗,尤其在每年秋季,動物們都忙著儲備過冬的能量,個個吃得膘肥體壯,正是狩獵的大好時節。西遼的皇室是契丹人,保留了一定遊牧民族的習性,西遼直轄領地內又有大片草原和牧場,很適合狩獵。當年塔不煙或者夷列不就是在狩獵的過程中撞見金使粘割韓奴,並且把他給砍了腦袋的嗎?
然而此時西遼境內已經混亂不堪,屈出律還虎視在側,挑這個時候出城狩獵,實在不是一個好主意。果然,聽聞直魯古出城的消息,屈出律大喜過望,馬上點起一支精銳騎兵,親自率領著長途奔襲,直撲西遼皇帝的獵場。
《遼史》上記載得很簡略,隻是說“(直魯古)時秋出獵,乃蠻王屈出律以伏兵八千擒之,而據其位”。《世界征服者史》中相對詳細一些:“他(指屈出律)聽說菊兒汗和他的軍隊分開來,城鎮和農村都受到壓迫,而且大部分軍隊離他很遠,這是他再利用他的時機,像從雲中射出的閃電一樣襲擊菊兒汗,完全出其不意地把他擒獲……他的所有軍隊四散,並離得老遠,因此別無他法,他向屈出律稱臣,在他麵前屈膝。”
菊兒汗直魯古就這樣半途終結了他人生中的最後一次狩獵,這也是西遼王室的最後一次狩獵。直魯古的被擒,宣告著西遼帝國實際上的滅亡——雖然在名義上還多維持了七年時間。
信仰的敵人
契丹民族的大英雄、西遼德宗耶律大石於1124年七月離開夾山天祚帝行營,開始了他艱苦卓絕的複國之路,1130年二月整兵西征,兩年後在葉密立稱帝,肇建龐大的西遼帝國。1137年,耶律大石親率大軍在卡特萬與塞爾柱大君桑賈爾展開決戰,大獲全勝,旋即降伏了西喀喇汗國和花剌子模國,勢力直逼呼羅珊和波斯——距離他稱王創業,已經過去了整整13個年頭。
卡特萬決戰的六年以後,耶律大石終於在虎思斡耳朵駕崩,他的繼承人,無論是妻子塔不煙,還是兒子夷列、女兒普速完,都相對地安於現狀、不思進取,更沒有東征恢複契丹遼朝舊日山河的任何舉措。普速完執政的1165年,阿姆河以南的巴裏黑地區向西遼稱臣,這可謂西遼王朝的全盛時期,疆域也達到了最大。
全盛以後就開始走下坡路,就在巴裏黑降伏的七年以後,東北方的粘拔恩部(乃蠻部)降附金朝,此後不久,可敦城和謙謙州也都失去了。但即便如此,交到末帝直魯古手上的仍然是西域和中亞細亞首屈一指的大帝國,誰又能想到僅僅三十多年以後,那個昏庸的家夥就會把家底全都丟光,甚至連自己都做了叛臣屈出律的階下囚呢?
帝國西部,首先是花剌子模崛起,脫離西遼掌控,而且花剌子模蘇丹摩訶末還於1210年徹底吞並了河中地區。帝國東部,高昌回鶻於1209年宣布脫離西遼的統屬,歸降蒙古帝國,直魯古派遣屈出律前去討伐,但那個心懷叵測的小子不但擁兵自立,還把帝國的舊都葉密立給端掉了。
不僅如此,帝國南方的喀什噶爾與和田地區,東北方的巴爾喀什湖地區也是叛亂不斷。有一個小故事,是說某一年(具體時日無考,但肯定是在直魯古統治的中後期),喀什噶爾地區的君主、土庫曼王穆罕默德·本·玉素甫起兵作亂,直魯古調動兵馬前往鎮壓,傳令的使者一路北進,來到巴爾喀什湖地區,要求阿兒斯蘭汗協同出兵。
這又是哪個阿兒斯蘭汗呢?原來當年耶律大石進攻東喀喇汗國,不費一兵一卒進入喀喇斡耳朵以後,很快又降服了東喀喇汗國境內的葛邏祿人,把他們中的大部分遷徙到巴爾喀什湖周邊地區,使其成為一個與南遷喀什噶爾的東喀喇汗國相分割的單獨政體——你們不是有仇嗎?幹脆分開來就不會出事了吧。這些葛邏祿人的首府設在海押立(今哈薩克斯坦境內,巴爾喀什湖以南,塔爾迪庫爾幹以東),首領也自稱阿兒斯蘭汗。西遼帝國對待他們一如對待各附庸國,發給銀牌,每年派遣沙黑納去收稅。
西域地區的葛邏祿人主要分為兩支:原西喀喇汗國境內的一支是在普速完時代被繳了械,遷去喀什噶爾;原東喀喇汗國境內的這一支倒是活得挺優哉,有自己穩定的牧場,也有了自己的王(阿兒斯蘭汗)。可惜再悠閑的生活也會被亂局打破,再忠誠的心也會被昏君踐踏。
直魯古為了討伐喀什噶爾,下令葛邏祿阿兒斯蘭汗派兵協助。但當阿兒斯蘭汗領兵前來會合的時候,卻從西遼將領沙木兒·塔陽古(名叫沙木兒的侍從官)口中得知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沙木兒告訴他:“陛下早就已經對你不滿了,他想趁這個機會殺掉你。如果你膽敢造反,那就有理由除掉你;如果你雖然表示服從,但在戰鬥過程中對穆斯林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溫情,也可以用討伐不力為借口,取你的性命。為今之計,你隻有服毒自殺,那麼我就向陛下求情,允許你的兒子繼位。”
這話聽起來很假,不像是菊兒汗直魯古有什麼陰謀,倒像是沙木兒本人想用花言巧語除掉阿兒斯蘭汗。不管怎樣,為了保住家庭和族人,阿兒斯蘭汗無奈之下隻得聽取了“建議”,服毒自盡。事後直魯古也果然派一名沙黑納護送其子回到海押立,繼承他的產業。這位新的阿兒斯蘭汗因此對契丹人懷恨在心,加上沙黑納頻繁插手族中的事務,他實在忍無可忍,就在1211年殺死西遼沙黑納,投靠了鐵木真。
1121年,就是這一年,原本龐大的西遼帝國已經四分五裂,菊兒汗直魯古還能夠勉強控製的地區就隻有虎思斡耳朵周邊,以及南方三天兩頭造反作亂的喀什噶爾與和田地區了。可就在這種情況下,他老兄還有心情出城去打獵,結果遭到屈出律的襲擊,就在獵場上做了俘虜。對於契丹民族、西遼帝國來說,這是一個大悲劇,但對於直魯古本人來說,卻一點也不值得可憐。
屈出律雖然在獵場上俘虜了菊兒汗直魯古,卻並沒有實力一口就吞掉殘存的西遼帝國。
當年耶律大石拿下東喀喇汗國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但那隻是表象,他在暗地裏做了大量的分化和拉攏工作,因此才能水到渠成,看似登上的是一把“不費他分文的寶座”。屈出律的情況卻截然不同,他雖然能夠拉攏那些被蒙古人打散、從東方遷徙過來的散兵遊勇,在虎思斡耳朵周邊卻並無人望,不僅如此,還人人都視其為叛臣,人人欲殺之而後快。
不過這小夥子頭腦挺好,更有滿肚子的花花腸子,他左思右想,竟然想出一條妙計來。於是他下令把直魯古押解上來,親解綁縛,磕頭跪拜說:“下臣是不得已才造反的,並不想傷害陛下的性命,還請陛下寬心。隻要陛下答應我的條件,您立刻就可以恢複自由。”
直魯古一輩子錦衣玉食,打一出生就是大帝國的王子甚至很可能是太子,更進一步就做了皇帝,從來沒吃過絲毫苦頭,屈出律的這次奇襲,可把他嚇得不輕,於是一邊篩糠一邊許諾:“你說,隻要能留下朕的性命,朕無所不允!”
“很簡單,陛下您沒有兒子,不如收我做幹兒子,把菊兒汗的寶座讓給我,那樣,您就變成了我的父親,變成了太上皇,我還怎麼可能傷害您呢?”
換作一位稍有骨氣的君主,定然會拍案大罵,要屈出律死了這條心,然而既昏庸又怕死的直魯古竟然立刻就答應了——祖父耶律大石英雄的血脈,似乎一丁點兒都沒有遺傳給他。
就這樣,屈出律挾持著直魯古,昂首挺胸步入虎思斡耳朵城,占據了菊兒汗的寶座。依照約定,他並沒有改變西遼的國號,但也沒有恢複直魯古的自由,他把那位“太上皇”軟禁起來,雖然“朝夕問起居”,真把對方當老爹供著,卻也絕對不讓這老爹走出宮殿一步。
屈出律是想利用直魯古的正統菊兒汗身份來穩定自己的統治,拉攏契丹貴族們的心,就像當年古斯人把桑賈爾關進籠子裏一樣。然而桑賈爾一輩子打仗,體格也好,還有機會被關三年後脫身而出,直魯古就沒有這種本事,更沒有這種好命了。他在軟禁中又活了整整兩年,終於鬱悶地咽了氣。
屈出律可謂真正的“竊國大盜”,為了穩固這個偷來的國家,他不僅僅尊奉直魯古為太上皇,還娶了一位契丹貴族女子為妻——有一種說法,此女正是直魯古的公主,那麼屈出律以女婿的身份繼承菊兒汗之位,倒也算名正言順了。
然而,這位契丹公主雖然幫助屈出律穩定了政局,可是另一方麵,卻也直接地害苦了屈出律。原來公主是虔誠的佛教徒,虔誠到不能允許其他宗教的存在,屈出律是基督教徒(聶斯脫利派),他才一求婚,公主就說:“除非你改變信仰,否則我寧可死,也不會嫁給異教徒的。”
既然可以背叛主子,當然也可以背叛神靈,屈出律二話不說,立刻就改宗,不僅如此,為了博取公主的歡心,他還定佛教為國教,在全國範圍內大力推行,並且打擊信仰人數最多的伊斯蘭教。
西遼帝國原本是以宗教自由為重要旗號,才能將各民族都攏聚在一起的,屈出律這麼一搞,把人心都給打散了。一開始推行佛教的政策還是在帝國直轄區域也即七河地區,後來推廣到喀什噶爾與和田地區,立刻就鬧出了大亂子。
前麵提過喀什噶爾與和田的統治者、土庫曼王穆罕默德·本·玉素甫曾經掀起反旗,菊兒汗直魯古派兵鎮壓,活捉了玉素甫,逮回虎思斡耳朵下了大牢——這一仗還引發了一個小插曲,葛邏祿阿兒斯蘭汗就在戰鬥過程中服毒自盡,最終導致帝國北方巴爾喀什湖周邊地區的喪失。等到屈出律竊踞帝位以後,馬上就把玉素甫從牢裏放了出來,表態說:“隻要你發誓服從我,我就放你回去,恢複你的王位。”
玉素甫喜從天降,忙不迭地答應,於是屈出律果然派兵護送他回喀什噶爾。然而這家夥已經被關了好幾年,喀什噶爾早就推選出了新的土庫曼王,還得到了虎思斡耳朵的承認,現在聽說舊國王要回來,貴族們全都慌了神,心說他複位以後若是搞場大清算,咱們都得倒黴呀。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派遣刺客前去……正當玉素甫在屈出律士兵的護衛下得意揚揚進入喀什噶爾城門的時候,突然射出來一支冷箭,當場要了他的小命。
這麼一來,喀什噶爾、和田的貴族們等於是擺明了要和屈出律作對。屈出律聞報大怒,可是他剛占據菊兒汗的寶座,根基還不穩,這個時候要是離開虎思斡耳朵率軍南征,恐怕會撿了芝麻、丟了西瓜。這人心腸很惡毒,於是他並不親自前往討伐,而隻派遣小部隊前去騷擾,一連三四年,每到秋收就派兵去把喀什噶爾周邊地區的莊稼燒光。百姓們收不到糧食,整個喀什噶爾與和田地區就此鬧起了大饑荒,無奈之下,隻得表示願意歸服屈出律。
於是屈出律這才離開虎思斡耳朵,統率大軍,浩浩蕩蕩地開進喀什噶爾城,據說他把每一名士兵都派去百姓家中居住,“共聚一堂,同住一屋,處處看得見奸淫燒殺”。進而他又開入和田,強迫當地居民放棄伊斯蘭教,改信佛教或者基督教。
西遼帝國雖然並不把臣民分為三六九等,但很明顯,曾經的菊兒汗是契丹人,很多官員、貴族也都是契丹人,契丹人的身份地位無形中是最高的。屈出律竊踞帝位以後,為了討公主老婆歡心,更為了表示自己是西遼帝國正統的繼承人,對契丹人也給予優待。他雖然下令伊斯蘭教徒改變信仰,卻對契丹人網開一麵,於是和田的很多老百姓幹脆改穿契丹人的長袍,假裝自己是契丹人,以逃避宗教壓迫。
屈出律下令搗毀和田的伊斯蘭教禮拜堂,把宗教學者三千多人都押解到城外,驕橫地嗬斥道:“你們這群人中,誰個膽敢跟我辯論有關宗教和國家的事,而且膽敢不向我讓步,不怕懲罰和酷刑?”
可想不到,話音剛落,還真有人敢站出來反駁,這人就是德高望重的伊斯蘭教長阿老丁·穆罕默德。老教長精研學問許多年,隻要他不懼怕權威,敢於侃侃而談,屈出律怎會是他的對手?最終屈出律理屈詞窮,惱羞成怒,竟然髒話連篇。阿老丁·穆罕默德怒喝道:“閉住你的鳥嘴,你這信仰的敵人,你這該死的屈出律!”
惱怒的屈出律就把老教長捆綁起來,淩虐了好幾天,卻始終得不到他所期盼的膽怯和屈服。最後,他下令把阿老丁·穆罕默德釘死在禮拜堂的大門上,這一殘暴的行為激起了喀什噶爾與和田地區百姓的普遍憎恨。
不向你們要別的東西
當屈出律在獵場上擒獲西遼末帝直魯古,竊取了菊兒汗的寶座以後,他曾經的盟友、花剌子模蘇丹摩訶末派遣使者前來,想要分一杯羹。使者說:“因為我們聯合消滅了他們(指契丹人),我們應該瓜分他們的國家。”
到嘴的肥肉,誰肯吐出一半來?屈出律當下冷冷地回答說:“我對你除去劍之外再沒有別的,而你們的勇氣不如契丹人強,國家不如他們光榮,你要知足,並保持緘默,否則我到你那裏,對待你將比對待契丹人更壞。”
屈出律聽說摩訶末已經率兵東進,很明顯的,使者若是帶不回滿意的答複,他就要親手前來搶奪,於是也立刻點兵向西迎戰。摩訶末不敢和屈出律正麵對戰,派兵從側翼騷擾,襲擊輜重、搶掠村莊。屈出律派遣使者嘲諷摩訶末:“國王不這樣做,強盜才這樣做。如果你是蘇丹,像你說的,那我們應該會戰;或是你打敗我,占領我手中的國家,或是我這樣對你做。”可是摩訶末置之不理,我行我素,兩軍始終沒有接仗,屈出律卻已經焦頭爛額了。
這是在殘存的西遼帝國西境,而在帝國南境,屈出律於1213年重新征服喀什噶爾與和田地區,還沒有回師,就聽聞東麵的伊犁河穀鬧起了暴動,首腦是葛邏祿人斡匝兒。於是屈出律急忙轉道向東,前去討伐,可是連打了好幾仗都失敗了。
當然,斡匝兒也知道屈出律的挫敗隻是暫時的,自己兵力有限,長期對戰下去很難尋找到取勝的把握,得找個靠山幫忙。於是他派遣使臣前往蒙古,表示願為鐵木真的仆從。鐵木真大喜,讓自己的長子術赤和斡匝兒聯姻,結成兒女親家。斡匝兒非常感動,幹脆自己跑一趟,千裏迢迢前往蒙古草原去覲見、謝恩,受到了隆重款待。
有了蒙古人做靠山,還怕什麼屈出律呀?斡匝兒這家夥就此頭腦發熱,回來以後耽於玩樂,再也不理政務了。1217年的某一天,他也跟西遼末帝直魯古犯了同樣不可饒恕的錯誤,強敵在側,竟然隻率領少數隨從離開根據地也力麻裏(今新疆伊犁霍城縣西北方)去打獵。屈出律故技重施,率兵突襲,當場擒下了斡匝兒。
隨即屈出律綁著斡匝兒來到也力麻裏城下,高喊守軍開門。可是還沒有得到回應,突然探馬來報:“有一支蒙古軍隊正向此處開來。”屈出律被蒙古人打怕了的,聞言急忙撤圍而走,並在途中殺掉了已經沒有絲毫利用價值的斡匝兒。
他的這一舉動,更加激怒了蒙古人。
暫且放下屈出律的生死,我們把久在西域的目光移回中原大地上去。先簡單敘述一下蒙古族的崛起,順便還可以提提雖不如耶律大石卻也算契丹民族一時英豪的耶律留哥。
鐵木真盟會草原各部,被尊為成吉思汗,是在公元1206年,也即西遼末帝直魯古的天禧二十九年。這一年也是南宋寧宗趙擴的開禧二年,在宰相韓侂胄的謀劃下,發動了規模浩大的“開禧北伐”。
韓侂胄早就有北伐金朝、恢複中原故土的夢想,就在這一年四五月份,他慫恿趙擴削掉了高宗趙構時代大奸臣秦檜的王爵,並且追諡他為“繆醜”——這是一個最低劣、最卑鄙的諡號。同時,還恢複冤屈而死的嶽飛的名譽,加封為“鄂王”。
一係列舉措鼓舞了主戰派的人心,隨即宋軍分三路大舉北進,一開始連打了好幾個小勝仗,女真人被迫抽調北線以防備蒙古的兵馬前來堵截。宋軍雖然口號喊得山響,氣勢洶洶,然而多年不經戰陣,士兵疲弱,將領也大多膽怯無能,竟然瞬間就土崩瓦解,被迫由攻勢轉為守勢。韓侂胄本是個機會主義者,沒有殺身成仁的勇氣,一看前線敗了,立刻轉向,派遣使者前去求和。金人看到宋軍不堪一擊,知道北方蒙古才是大敵,於是也不為己甚,提出條件說:“把韓某的人頭拿來,我們就退兵。”
其實這個時候,南下的金兵也早已成了強弩之末,靈璧(今安徽省宿州市靈璧縣)一戰,宋將畢再遇手提雙刀,親率二十一騎闖陣,竟然就殺退了五千金兵。如果韓侂胄具有破釜沉舟的勇氣,頂住壓力繼續作戰,最終勝負還未可知呢,可惜那家夥權謀有限、勇氣不足,搞北伐與其說是為了國家社稷,還不如說是為了自己的名聲前途,吃幾個敗仗立刻就蔫兒了。他想罷兵談和,冷了主戰派的心,更使得主和派紛紛跳將出來。最終在奸臣史彌遠等人的策劃下,暗殺韓侂胄,當真捧了他的腦袋前去求和。
金人倒也明白事理,給了韓侂胄一個諡號,叫作“忠繆”。忠就是忠誠,繆就是錯亂,意思是說這姓韓的對國家是忠的,辦出事來卻顛三倒四,妄動刀兵,結果自取其辱。
就這樣,南宋最後一次大規模北伐宣告失敗,沒能動得金朝一根汗毛。不過他們倒是幫忙牽製住了部分金兵,為蒙古草原上的鐵木真贏得了寶貴的時間。鐵木真就趁著這個機會招兵買馬、擴充勢力,1209年,他大舉進攻西夏,迫使夏主求和稱臣。消息傳到高昌,和州回鶻王,蒙古人稱之為畏吾兒亦都護——巴爾術阿而忒·的斤慌了神,立刻前往覲見鐵木真,表示願意擺脫西遼的控製,歸附蒙古。
通過降伏西夏和高昌回鶻,鐵木真保障了自己的側翼,隨即大舉南下,進攻金朝。1211年,也就是西遼末帝直魯古在打獵的時候當了屈出律俘虜的那一年,蒙古軍隊在野狐嶺(今河北省張家口市萬全區西北)大敗金兵三十萬,金朝從此一蹶不振。
仿佛是曆史的重演一般,在野狐嶺之戰的近一百年前,契丹遼朝的天祚帝耶律延禧在護步答岡被女真兵打敗,就此宣告了北中國的統治權從契丹族手中轉移到女真族手中。而這次野狐嶺之戰,卻宣告了女真族統治的終結,蒙古大軍即將入主中原。
野狐嶺之戰鼓舞了那些多年來受女真統治者欺壓的契丹百姓之心,契丹人紛紛掀起反旗,以策應蒙古軍,反抗金朝的暴政。為了阻止叛亂的發生,金朝想出一個餿主意,下令把契丹人分散開來,由女真人每兩戶夾著一戶契丹人,作為監視。可是這麼一來火上澆油,北邊千戶、契丹貴族耶律留哥振臂一呼,群起響應,很快就擁兵十餘萬,極大地打擊了女真族的統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