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儀叫來陳寶琛道:“陳師傅,你和莊師傅都極力誇讚鄭孝胥,聽說你已去信邀他,不知情況如何?”
陳寶琛道:“他就要到北京了。”
“再寫信問一問,看他是否有誌來紫禁城,若他有什麼不情願的地方,千萬不可強求。”
“皇上,鄭孝胥可不是隨波逐流的淺薄之輩,絕不是見風使舵的勢利小人,他一定會到紫禁城來為皇上效忠的。”
溥儀聽從了莊士敦的建議,在鄭孝胥沒來之前,就大刀闊斧地對內務府進行了改革。
首先,上次給他陳奏的做過張學良老師的鑲紅旗副都統金梁被任命為內務府大臣,不久,又任命自己的嶽父榮源為內務府大臣,不久又任命寶熙為內務府大臣。在短短的十多天裏一連加任了三個內務府大臣,這在有清以來的曆史上是絕無僅有的,溥儀之所以這樣做,就是要內務府大臣們能夠互相監督。
金梁剛上任沒有幾天,麵見皇上道:“皇上,內務府中飽舞弊的事若不刹住,皇上難成大業。臣僅上任幾日就發現,內務府今年已抵押了金銀古玩現款達五百多萬元,可是內務府現在已空無分文,又要抵押。試想,民國政府答應給清室的優待款是每年四百萬兩,雖然他們一分未付,可是內務府的開支卻已經突破了五百萬塊銀圓。皇上,五百萬塊銀圓的開支啊!皇上見到內務府幹什麼了?這些驚人的開支、驚人的抵押如果讓報界知道了,皇上的清譽將毀於一旦!”
“真的開支這麼多嗎?真的抵押了這麼多的珍寶嗎?”溥儀的眼球突了出來,他吃驚的程度是難以形容的。
“確實是這麼多。拿出一半的錢來,可以裝備兩個師了。”
“金都統,你就大膽地整頓吧,朕支持你,為了我們共同的事業,不要顧忌什麼!”溥儀勉勵金梁。
金梁道:“臣已是風燭殘年,又蒙皇上眷顧,委以重任,這種恩遇,老朽將以整個生命作為報答。”
果然,又過了幾天,金梁密奏溥儀道:“皇上,臣有件事不敢說。”
“什麼事你就隻管說。”
“事關皇上的親戚,皇上能聽得進去嗎?能饒了我的過激言詞嗎?”
溥儀道:“我最欣賞的文章是武侯的《出師表》,裏麵最令我難忘的句子是‘親賢臣遠小人’的說法。朕難道是阿鬥那樣的昏君嗎?”
金梁流淚叩頭說道:“吾主英明如此,處退位之地,臣真是痛心疾首。為吾主能早日複位,我也顧不了其他了。”
據金梁密告,溥儀嶽父上任沒幾天,就和內務府大臣紹英、耆齡一起辦了一次抵押。內務府的簽字人是紹英、耆齡、榮源,另一方是北京鹽業銀行經理嶽乾齋。抵押品是金編鍾、金冊、金寶和其他金器,抵押款數八十萬元,期限一年,月息一分。合同規定,四十萬元由共重十一萬一千四百三十九兩的十六個金鍾作為押品,另四十萬元的押品則是:八個皇太後和五個皇後的金寶十個,金冊十三個,另外加上金寶箱、金印池、金寶塔、金盤、金壺等,計重一萬零九百六十九兩七錢九分六厘,另外還有不足十成的金器三十六件,計重八百八十三兩八錢,另加上嵌鑲珍珠一千九百五十二顆、寶石一百八十四塊、瑪瑙等珍品四十五件。
“皇上,”金梁流淚陳奏,“隻這最後一筆的四十萬元抵押來說,就等於把金寶、金冊等十成金的物件當成荒金折賣,其餘的則完全是白送,更沒有計算其無可估量的藝術價值。皇上,這是什麼抵押啊!這與偷盜皇上的財物有何不同?皇上想一想,他們中飽私囊到了何等程度!”
“這……這……這真是欺君枉法到了極點!”溥儀氣急敗壞,對侍衛叫道,“叫榮源來!”
“皇上,老臣告退了。”金梁慌張地道。
“好,下去吧。”
不一會兒,榮源到了養心殿,跪在皇上麵前。許久,溥儀並沒有說話,隻是氣哼哼地坐在那裏。
“皇上,找臣來有事嗎?”榮源小心翼翼地問。
溥儀道:“我明白了我的內務府的開支為什麼超過慈禧老佛爺內務府開支的最高紀錄的原因,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皇上說的這事,臣確實不了解。”
溥儀道:“慈禧老佛爺的內務府每年開支不過三十萬兩,就是在老佛爺的七十大壽時,也不過是加到七十萬兩,可是現在,我的內務府每年的開支卻達到六百萬兩!這是為什麼!”
“皇上,咱們的開支有這麼多嗎?”
“別裝糊塗了!”溥儀拍著桌子道,“我讓你到內務府,就是讓你幫朕整理家產,以期恢複祖業。可是,你到內務府不久就與他們吃在了一處,現在見到了朕還裝糊塗,你可以對不起朕,你也可以對不起皇後嗎?”
“皇上,”榮源知道了他的事被皇上發覺了,磕頭道,“皇上,臣再不會做第二次了。這一次,是臣初入內務府,不知其中的關節,上了套子被套住了。皇上,下次決不會再犯了。”
“起來吧。”
“謝皇上,饒了臣,臣實在是不懂其中的關節,才貿然簽了字。”
溥儀道:“我就相信你這一次,下一次再犯,你知道後果是什麼!”
“臣絕不會再犯了。”榮源又跪在地上碰起頭來。
一天,溥儀正在看金梁送來的內務府賬簿,莊士敦師傅和陳寶琛師傅兩人進來,他們的身後跟著一個人,這人掃帚眉毛,二目深陷,鷹鉤鼻,薄薄的嘴唇旁是幾綹山羊胡須。來人沒等莊士敦和陳師傅介紹,進門三步即跪倒在地,口稱:“臣鄭孝胥拜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原來這個刀棱臉就是陳師傅和莊師傅誇上了天的鄭孝胥!
“你果真是鄭孝胥?”溥儀問。
“臣正是鄭孝胥。”
“起來!快起來吧,莊師傅和陳師傅整日誇讚你,我也渴思許久了,今天終於如願。”
“臣息影鬧世多年,混跡紅塵數載,卑微之軀竟能蒙皇上關心。臣今得睹天顏,如見日月經天、江河行地,吾主定能建萬古不廢之宏業!”
鄭孝胥起身後,溥儀賞坐。鄭孝胥行禮後坐下,便滔滔不絕地談論起來。他從盤古開天辟地一直談到未來的大清中興。談到高興處眉飛色舞,唾沫四濺;談到激昂慷慨處,則聲淚俱下,捶胸頓足。
溥儀大為傾倒,道:“先生就留下來,在這裏是能夠施展自己的抱負的。此地雖小,但可積土成山;源流甚微,但可積水成淵。先生在此,可以幫朕興風雨,騰巨龍;先生在此,讓朕有‘魚之有水’之感。留下來吧!你定會做出一番偉業!”
溥儀說得豪情滿懷,鄭孝胥更是意興勃發,見桌有紙筆,提筆展紙,揮手寫下《紀恩詩》,曰:
君臣各辟世,世難誰能平?
天心有默啟,驚人方一鳴。
落落數百言,肝腦輸微誠。
使之盡所懷,日月懸殿楹。
進言何足異,知言乃聖明。
自意轉溝壑,豈知複冠纓。
獨抱忠義氣,未免流俗輕。
須臾願無死,終見德化成。
鄭孝胥寫罷,道:“皇上對微臣如此器重,微臣敢不竭盡駑鈍!臣以為,為今之計,要成大業,必聚財播德。皇上若使複辟具財政上的保障,必先整頓內務府;若使聖德遠揚,必利用輿論以造聲勢。臣有詳案,條分縷析,不揣鄙陋,今天就獻於皇上。”
說罷,鄭孝胥遞上一本自己以小楷書寫的奏陳。溥儀粗翻一下,裏麵正是詳細的整頓計劃,心裏大喜。
鄭孝胥等人退去後,溥儀展開條陳,如饑似渴、廢寢忘食地看起來,裏麵開源節流之法,條條詳細;擴張外勢之略,語語中的。
兩天後,溥儀破格授鄭孝胥這位漢人做總理內務府大臣,讓他掌管印鑰,為內務府大臣之首席。同時,加鄭孝胥太子少保銜,賞他紫禁城騎馬。
毓慶宮中,鄭孝胥流淚道:“陳師傅、莊師傅,謝謝二位恩公的舉薦,皇上對在下如此重用。”
陳寶琛道:“這是你自己的道德才能感動了聖上。不過,有清以來,還沒有誰享受皇上這種一天三道諭旨的殊遇,你可不要辜負了聖上期望。”
鄭孝胥道:“感皇上一日九遷之恩,在下一定要徹底整頓內務府!”
莊士敦道:“鄭大人,整頓內務府可不是簡單的事情,不比做一國的總理更容易,你可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
“無論如何,我都會幫聖上除了這塊心病的。”鄭孝胥說完往內務府去了。
看著他的背影,陳寶琛歎道:“鄭孝胥才高八鬥,但見識未必很深。從他的談論和表情看,他對內務府,顯然不夠了解。”
莊士敦卻道:“紫禁城就是缺少像鄭先生這樣德才兼備而又雷厲風行的人。我倒以為整頓會有圓滿的結果的。”
陳寶琛不再說什麼,隻是長歎一聲,心道:“看來我向皇上引薦此人可能是個大錯誤。”
一會兒,莊士敦走了,朱益藩道:“適才我聽見陳師傅一聲長歎,似乎是為鄭孝胥而發,能把內心的話說給我聽聽嗎?”
“我倒不是歎他整頓內務府是否會成功。”
朱益藩道:“那麼陳師傅必定是歎自己所舉非人了。以我看來,此人鼠目豺聲,好利貪名,誇誇其談,今後可能會把皇上引入歧途。”
“我所擔心的正是此事——我真是老糊塗了。”
“陳師傅不必多慮,一切都是天意。”
莊士敦離開毓慶宮來到養心殿,見到溥儀說:“皇上,有鄭孝胥為皇上整頓內務府,皇上可以放心地悠閑些日子了,何況皇上的身體也須鍛煉鍛煉。我以為可以在建福宮的火場廢墟上建一個網球場,這樣既可怡情養性鍛煉身體,又可示外人以韜晦,何樂而不為呢?”
“太好了!莊師傅,這事交於你了,快布置修建吧,越快越好。”
莊士敦請了英國的一個工程師,工程師又帶了幾位技師,幾個人畫了圖紙,在宮中一邊遊覽,一邊指揮施工。很快,一個球場建好了。自然,莊士敦又受命買了相應的整套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