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吧,我可是有向導的。”
“恕在下直言,若是皇上有向導的話,恐怕他隻是對許多年前的天津是熟悉的。”
“請問你是誰?”祁繼忠道。
“在下告辭,就別問我的名姓了。不過我說的句句是真話,皇帝陛下可以打聽的。”
那外國人走後,溥儀道:“看來還有更好的購物的地方。”
婉容道:“天津的變化真是太大了。”
一行人又到意大利餐館用過膳,才回張園。在這個白色的三層洋房中,文繡到一樓就走向了自己的房間,溥儀和婉容住在二樓的北半部,是隔壁。二人走到自己的門口,互相望了一眼,溥儀便向婉容房間走去,馬上又向祁繼忠道:“給我打一針。”回頭向婉容道:“我馬上就來。”
十分鍾以後,溥儀來到了婉容的寢室。
婉容道:“亨利,你打什麼針呀?”
溥儀走上前來擁著婉容道:“伊麗莎白,我也很痛苦,我的痛苦比你更甚。我想要一位皇子呀。食色,性也,我不是沒有要求,我也渴望著那種事情,我也深知皇後的渴望,可我不能,我的痛苦不是更甚嗎?”
聽了皇上的肺腑之言,婉容哭了,道:“亨利,別把這放在心上,我也不會介意的。”
“可是我介意,所以我看了西洋醫生,他們讓我打針,針名叫荷爾蒙。我想,今天是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咱們還是再試試吧。”
“亨利,你是怎麼落上這種情況的?”
“不說了吧。”
“我也問了一些人,皇上,咱們不能急的,慢慢放鬆就好了。”
可是仍然一切徒然,婉容痛苦地叫著,又一件件地摔東西……
文繡在一樓聽到這響聲,狠狠地咬了咬牙,對著天上隔河相望的織女牽牛星,彈起了琴,幽怨的琴聲直飄蕩到銀河岸邊……
過了難熬的夜晚,就是熱鬧的白天。婉容拚命地買著東西,像鋼琴、鍾表、收音機、西裝、皮鞋,買了又買,不厭其多,至於衣服首飾更是到街必買。婉容買了,文繡也一定要。文繡買了,婉容一定硬要買,而且花的錢更多,好像不如此就不足以顯她皇後的身份似的。
溥儀也在等待著北京方麵的消息,康有為正鼓動著吳佩孚擁戴皇上複辟,吳佩孚果真給宣統帝寫了幾封信以臣自居,對溥儀口稱“皇上”。康有為甚至說,連國民黨都不反對擁戴皇上複位,看來天下形勢逐漸明朗了。
溥儀陶醉在這些消息和信件中,穿著他英國料子的西服,一身鑽石,手提文明棍,戴著德國出產的眼鏡,渾身散發著密絲佛陀、古龍香水和樟腦精的混合氣味,身邊帶著佛格這高大的德國警犬,又有高大威猛的虎頭、豹頭相隨,再帶著奇裝異服的一妻一妾,便經常出入戲館、電影場、遊藝場和外國人的俱樂部等地方,真是有點樂不思蜀的味道。
汀泗橋三麵環水,一麵背山,吳佩孚在這座鐵橋上布置了二萬人的精銳部隊,築起碉堡。
“就讓蔣介石、李濟深試試!”
李濟深的軍隊向鐵橋猛撲,機槍的火舌從碉堡的洞口吐出,大炮向橋的周圍猛烈射擊,頓時橋邊血流成河,碧藍的江水早已是殷紅一片。北伐軍仍前仆後繼,整營整營的被火舌吞沒了。從黎明一直打到這天的半夜,這座橋還是依然如故。
葉挺在望遠鏡裏看到北伐軍同誌成批成批地倒下,向李濟深道:“軍長,我上!”
“去吧!你再拿不下來,我就沒辦法了。”
“不把它拿下來,就不回來!”
葉挺一個立正,轉身去了。獨立團從小路插到敵軍右翼,突然出現在山頂上。
“弟兄們,衝——”葉挺拔出手槍,率先衝下,敵軍腹背受敵,遂土崩瓦解。
但是,北伐部隊來到賀勝橋的時候,遇到了吳佩孚更猛烈的抵抗,吳佩孚的炮彈傾瀉而下,幾架飛機也衝來蕩去。但是北伐軍仍如潮水一般往前直湧,踩著倒下的同誌們的屍體隻知向前!向前!向前!
吳軍後撤逃跑,吳佩孚抓住一個旅長吼道:“娘的,這個時候敢往回走!”不等旅長說話,一槍打去,旅長倒下了。
“把他的頭割下來掛在橋頭上。”吳佩孚深知,武昌一下,他將無險可守。
北伐軍各營、各連、各排都獨立作戰,不計犧牲,一場混戰直殺得天昏地暗。吳佩孚派出執法的大刀隊把退下的官兵一律斬首,誰知,退下來的士兵一聲呐喊:“奶奶的,誰不叫咱活,咱就衝向誰!”便一齊向執法隊衝去。
“湖北完了!”吳佩孚哀號著登上了北去的火車。
與此同時,國民革命軍攻下了南昌、九江,孫傳芳潰逃北上,福建、浙江兩省被占領。不久,上海、南京的上空也飄揚起革命軍的旗幟。
溥儀又陷入了極度的恐懼之中,把一身鑲滿鑽石的西裝脫下又換上袍服,戴著瓜皮小帽,再也不敢出使館一步。
金子又來分析形勢,溥儀忙道:“蔣介石快打到這裏了,怎麼辦?”
“哈哈哈,哈哈哈!誰敢動大日本帝國一根汗毛?他蔣介石打那些軍閥還算能行,可是與皇軍相比,嗤——”
這使溥儀略微寬心一些,但是他還是心有餘悸,道:“還是請貴軍多加保護。”
“陛下的建議我回去向司令部說一下。”
不久,果然在張園的大門前加派了一營日兵。溥儀這才放心。
一天,恭親王溥偉從青島趕來看望溥儀。
溥儀問他:“如今吳佩孚、張作霖敵不住革命軍,看來回宮已無可能,怎麼辦?”
“皇上,先脫離險地,到旅順去,那裏有日本的關東軍,又是咱祖先的發祥地,百姓們心向大清,若效法祖先,先建滿洲,再由滿洲而入關,必能恢複祖業!”
羅振玉道:“革命軍全是洪水猛獸,個個殺人放火。這裏馬上就會有革命軍出現,還是走吧。”
“日本人真的會幫我們複辟嗎?”溥儀還是猶豫不定。
第二天,陳寶琛向皇上說道:“我從日本使館那裏聽說,蔣介石也怕外國人。皇上不是說過沒有不怕外國人的中國人嗎?他蔣介石就不怕外國人?皇上還是等一等看,再說這華北、中原還在吳、張手裏,他們若是擁戴皇上重登大寶,憑皇上的天威,他蔣介石算得了什麼?他比得上孫文?孫文不也是灰溜溜地下台了嗎?如今的形勢,和辛亥年差不了多少,南北誰勝誰負,還說不清呢。”
“那就等等看。”
果然,國民黨清黨的消息傳來,蔣介石成批地屠殺共產黨人。蔣介石說:“凡是可以殺的一律殺!寧可錯殺,不可錯放!”汪精衛說:“捉一個殺一個。寧可錯殺一千,不可使一個漏網。”
溥儀看著報紙,覺得國民黨並不是傳說的那麼可怕,又見報上登出英國軍艦炮轟南京,日本出兵山東,阻擋南方軍隊北上的消息。不久,報上又登出蔣介石的後台就是美英的消息,說他之所以能夠有今天的勢力,就因為他的後台是最硬的,是美國。
溥儀這才覺得陳寶琛很穩健。既然蔣介石也和袁世凱、段祺瑞一樣,我住在租界裏,不是和以前一樣保險嗎?
溥儀又心安理得地住下來,又提著文明棍到處地招搖。更讓他興奮不已的是,英、美、法、意、荷等國的駐津領事們經常邀請他和皇後參加聚會。婉容的虛榮心也得到了最大的滿足。特別是外國的軍隊時常請這位皇上去檢閱,當雄赳赳氣昂昂的外國軍隊走在自己的麵前的時候,溥儀並沒有覺得這是外國的軍隊在踐踏自己的土地,而是感到無比的自豪。當英王喬治五世的兒子到張園訪問他時,他忘記了自己是在張園,“直把杭州作汴州”,頓覺自己仍是個無可爭議的皇帝。他又和意大利國王互贈了照片,他覺得他可以和世界上的任何一位君主平起平坐——我仍是皇帝,仍是東方最古老、最大的國家的皇帝。
溥儀又挽著他高貴的妻子走進了Country Club。這是英國人辦的俱樂部,中國人是不許進的。可是當皇上、皇後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兩邊的大兵舉槍行禮,俱樂部的主人早迎出來鞠躬行禮。
這一天,婉容打扮得更為光彩照人。她剪去了長長的頭發,燙了一個西洋的發式。她一反宮廷中含胸低眉的規矩,而是挺起了自己豐滿驕人的胸脯。她穿著旗袍,腰身束得很細,苗條的身材顯露無遺。旗袍的開衩很深,修長勻稱的腿讓人望而心醉。
“尊敬的皇後,能請您跳個舞嗎?”英國的文化參讚走過來,他早就被這位東方美人所迷住。
“當然。”婉容隨他進了舞池。
華爾茲響起,溥儀也挽著英國遠東艦隊司令的女兒翩翩起舞。
“皇帝陛下,”司令的千金道,“我愛你愛得發瘋,你會娶我嗎?”她把胸脯緊緊地貼在溥儀身上。
“小姐,你的話讓我深為感動,假如我身上沒有許多缺點的話,我會娶你的。”
英國參讚碧藍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盯著皇後的眸子,婉容並不回避,而是含情脈脈地與他對望。
“皇後,我簡直要為您而死,您太迷人了,我愛您愛得發瘋。”
“參讚先生,你也非常可愛。”
所有人的眼光都盯著婉容,她是舞會的皇後——她本來就是皇後。
舞會還是結束了,婉容猶如從縹緲的雲間又回到了山中的陰冷的洞穴。她的精神病越來越厲害,大煙也越抽越凶。
又響起了“砰砰啪啪”摔東西的聲音,又是撕心裂肺的幾聲嚎叫。和這種聲音應和的,仍然是隔壁無奈的歎息聲和樓下幽怨的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