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園裏擺上了乾隆、慈禧的靈位和香案祭席,遺老遺少個個痛哭流涕。溥儀的心裏燃起了無比強烈的仇恨怒火,他走到陰森森的靈堂前,當著滿臉涕淚的人們向空中發誓道:“不報此仇,我便不是愛新覺羅的子孫!”
馮玉祥、閻錫山宣布歸順蔣介石,馮玉祥的軍隊在國民革命軍的支持下迅速控製了河北。與此同時,張宗昌的軍隊也由熱河潰退,這位要擁戴溥儀重登大寶的痞子流氓除了在打仗的時候會跑之外,另外一個本事就是向溥儀要錢了。張宗昌寫信道:“皇上聖鑒:敬陳者,宗昌兵退熱河,但精銳全在,又收奉直殘軍多部,但撤退匆匆,軍餉實難發放。臣又與謝米諾夫聯手,準備再向華北,鋒刃山東。事情緊急,臣謹請皇上賞餘三百八十萬元。時機已迫,若望雲霓,伏乞聖鑒。恭請吾皇聖安。張宗昌謹呈。”
陳寶琛道:“這個人痞子出身,雖擁兵十萬,但已潰逃星散,不成氣候,這種騙子的勾當,萬請皇上不要理他。至於謝米諾夫,那個被蘇俄赤黨趕出來的人,更是個恬不知恥的大騙子,皇上都不必與他們來往。”
溥儀這次沒有給張宗昌錢,隻寫了個鼓勵性的手諭給他。不久就聽說張宗昌部隊被徹底打垮,他本人則跑到東京去了。
壞消息是一個接一個,最令他震驚的,是張作霖從北京退出後,在皇姑屯被炸死,張學良則宣布東北易幟,歸順國民革命政府。
回宮、靠軍閥們複辟已經絕對不可能了。
可是最令溥儀震驚的,卻是東陵被盜的事件。
東陵是乾隆帝和慈禧太後的陵墓,他們是清朝曆代帝後中生活最奢侈的,孫殿英用大炮轟開了陵墓,慈禧鳳冠上的朝珠成了蔣介石新婚妻子宋美齡鞋上的裝飾。
宗室和遺老們全被激怒了,他們紛紛跑到張園。溥儀好似被人們摘去了心肝: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們竟扒了我的祖墳?
張園裏擺上了乾隆、慈禧的靈位和香案祭席,就像辦喪事一樣每天舉行三次祭奠,遺老遺少們絡繹不絕地來行禮叩拜,個個痛哭流涕。
溥儀的心裏燃起了無比強烈的仇恨怒火,他走到陰森森的靈堂前,當著滿臉涕淚的人們向空中發誓道:“不報此仇,我便不是愛新覺羅的子孫!有我在,大清就不會亡!”
鄭孝胥從上海趕到了這裏,在他的心裏,皇上雖蒙難張園,但仍是奇貨可居,自己有張良、孔明之才,不能就這樣賣畫賣字,虛度一生。
“皇上,蔣介石喪盡天良,但臣知他必亡。皇上若能用臣一二計策,則可報仇雪恨,重複天位。”鄭孝胥向皇上遊說道。
“我已決定到東北,日本人已答應了我的要求。”溥儀道。
“皇上,目前斷不能去。”
溥儀問:“為什麼?”
“現在皇上乘輿狩於天津,與天下仍為一體,中原士大夫與列國人士可以與皇上時常接觸。若離津一步,則為去國亡命,自絕於天下。如果到東北或去日本,若為日本所留,興複之望絕矣!”
溥儀道:“如今蔣介石已統一全國,我留在此地怎能有所作為?中原同情大清之力量幾被消滅殆盡,有何力量可憑?”
鄭孝胥也不是決然反對皇上去東北,隻是現在皇上若是去了東北,那麼功勞最大的是羅振玉,他鄭孝胥到時有何名分?所以現在無論如何要阻止皇上東去或北往,待過一段時期以後,他能把皇上從羅振玉手中奪過來再說,於是鄭孝胥道:“蔣介石雖表麵上統一了中國,但張學良、閻錫山、馮玉祥及桂係、川係各派各懷心思,並不完全聽命於他,共產黨在南方數省更是大有星火燎原之勢,所以中國內亂必矣!若內亂日久,列國必遣兵保其商業。若皇上讓列國共管中國,則列國必擁皇上而號令天下。”
“中國的百姓願意嗎?”
“皇上,中國的百姓不比外國,全都擁戴皇上呀。照臣看來,大清亡於共和,共和必亡於共產,而共產必亡於共管。”
“如何共管?”
鄭孝胥拿出日文報紙《天津日日新聞》為溥儀翻譯了出來:
英人提倡共管中國
聯合社英京特約通信據政界某要人謂:中國現局,日形紛亂,旅華外國觀察家留心考察,以為中國人民須候長久時期,方能解決內部糾紛,外國如欲作軍事的或外交的幹涉,以解決中國時局問題,乃不可能之事。其唯一方法是隻有組織國際共管中國委員會,由美、英、法、日、德、意六國各派代表一名為該委員會委員,以完全管理中國境內之軍事。各委員之任期為三年,期內擔任完全之責任,首先由各國代籌二百五十兆元以為行政經費,外交家或政客不得充任委員,委員方須與美國商務部長胡佛相仿佛。此外,又組織對該委員會負責之中外混合委員會,使中國人得在上述之會內受訓練。
鄭孝胥道:“隻要皇上許給外國人許多商務好處,行門戶開放政策,各邦必扶皇上君臨天下(中國)。”
溥儀道:“辛亥年之革命就由盛宣懷讓外國人築路引起,若是給了外國人許多商機,豈不會又鬧事嗎?”
鄭孝胥道:“是的,所以臣的方案與盛宣懷的不同。中國的鐵路、礦業等有商辦,有官辦,有外國人辦。不過,中國人窮,錢少少辦;外國人富,錢多多辦,這很公平合理。”
“許多外國人都來投資,他們要是爭起來怎麼辦?”
鄭孝胥很有把握地道:“唯有如此,他們才更要尊重皇上!”
溥儀聽從了鄭孝胥的話,漸漸地和羅振玉疏遠了。鄭孝胥見目的已經達到,心想:羅振玉,既然你給咱鋪好了路,那麼咱就照此走下去,不這樣也對不起你。
於是鄭孝胥向溥儀道:“英美鍾情於蔣介石,唯日本對英美吃中國這塊肥肉心懷不滿,臣不如到日本去,看看日本高層的態度如何,若能得到日本的全力幫助,皇上的事業也就可計日程功了。”
於是鄭孝胥去了日本,沒有多少天,看出日本是軍界說了算,便一頭栽到日本軍部,與其特務組織黑龍會聯係起來。
“哼!”鄭孝胥心想,“羅振玉那個書呆子也想搞政治!和那些什麼大佐大尉的有什麼可交往的!”
婉容的精神越來越不正常,歇斯底裏病時常發作。
陳寶琛道:“皇上,還應為皇後再請位漢文師傅。臣看那洋師傅隻會教皇後如何奢華,如何向西洋王後看齊,對中國的傳統漸漸違背。請了中文師傅,皇後的性情也許會有所改變。”
“有合適的人嗎?”
“有。前清監察禦史陳曾壽可以勝任,他的曾祖父是一位狀元,其後翰林、進士、舉人不斷。陳曾壽本人又是進士,在張勳複辟時出任學部侍郎。現在他在西湖寫詩賣畫,詩名與江西義寧陳三立、福建閩侯陳衍並稱‘海內三陳’。他現在住在西湖岸邊,大門上有一副對聯:‘北極朝廷終不改,西山寇盜莫相侵。’可見其心誌與‘臣心一片磁針石,不指南方誓不休’的文天祥是一樣的。”
溥儀又問了其他的人,沒有不交口稱讚的,於是便召陳曾壽做婉容的漢文師傅。
陳曾壽到了天津,每天下午為皇後進講。一天,婉容道:“陳師傅,這書上的字我看不清楚。”
陳曾壽想了一會兒,道:“那就找一個人給皇後抄書。正好我的女婿周適君閑著沒事,就讓他抄書吧。”
於是婉容的書都由周適君抄寫,每字核桃般大小,都是正楷,書目文章由陳曾壽圈定。
婉容果然改變了許多,安靜了許多。她從陳曾壽進講的文章裏明白了,在中國,幾千年中,皇後都是在宮中循規蹈矩地度過一生的。就是有傑出才能的及德行卑汙的,也絕沒有離開過皇宮的。皇後就是皇後,她的高貴就在於她能抑製個人的私欲而做對國對民的好事。
這一天,溥儀剛吃過飯,張彪的兒子來到他跟前道:“皇上,我們沒有生路,皇上要是不出房租我們可真沒法活了。”
“這是你父親送與我們的,是他對大清的贖罪!你敢要嗎?”
張彪的兒子道:“如今是民國,是蔣介石領導下的國民政府,就是在這日租界,也是講法律的。皇上手裏有父親的字據嗎?”
“你——你真是大逆不道!你父親屍骨未寒,你竟然做出這種不忠不孝之事!”
“我是民國的國民,不信封建社會的那一套。皇上若是不付房租,我就打官司,打到東京都可以!”張彪的兒子扔下橫話,轉身走了。
文繡的房間就在樓下客廳隔壁,皇上和張彪兒子的談話,她聽了個清清楚楚。她內心一動:是的,皇上一聽說打官司就嚇得六神無主了!
客廳裏,榮源道:“皇上,就讓他告去,日本人還能聽他的?”
溥儀道:“難道真的讓我上法庭?萬萬不行!”
“那怎麼辦?”
“另找房子。”
榮源道:“可是現在確實是沒有錢了。”
“那些寶物脫手了嗎?”
“那些寶物都由二爺讓吉岡安直處理了,處理了一部分,另一部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事隻有二爺知道。”
溥儀知道:他和溥傑在宮中偷盜的那些古物古籍的價錢建立一支強大的海軍也用不完。可是這事又不能聲張。
過了幾天,榮源報告溥儀道:“陸宗輿的一所乾園,西式洋樓不比這裏差,他願無條件地奉送給皇上。”
“還是有好人哪!”溥儀很興奮。
於是小朝廷便由張園搬到乾園。
到乾園的第一天,日軍部的參謀吉岡安直又來為皇上進講,他是接替金子參謀的。
“皇上,在下畫了一幅墨竹,請禦覽斧正。”
吉岡安直把畫展開,溥儀道:“這是板橋遺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