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謬讚,就說句實話吧,我這畫實在差得很。”
“這畫真是高雅之至!”鄭孝胥從外麵進來,看了畫也不住稱讚。
“這是權威的評論,不是我有意誇讚的,”溥儀道,“吉岡參謀真是文武雙全!”
“儒將!儒將!”鄭孝胥不住地稱讚。
吉岡安直道:“我隻不過是個大佐,談何將軍?不過,我倒想請皇上和鄭先生在這畫上寫上點什麼,不知皇上和先生肯賞光嗎?”
“可以。”鄭孝胥揮筆在上麵寫了一首詩,溥儀也寫上“外直中空,笑傲霜雪”八個字。
吉岡道:“不日我將回東京,那時正是太後大壽,就以此禮敬獻!”
溥儀道:“若是能見到天皇和太後,代我向他們問好祝壽。”
“這個一定,殿下和國舅都在東京,皇上有什麼要向他們說的嗎?”
“讓他們好好用功就是。如今蔣介石治下你爭我奪,民不聊生,我看國將不國,就讓溥傑和潤麒在那裏好好用功,將來報效國家。”
吉岡道:“蔣介石於民刻薄,恐怖臨政,難服中國,定於一的大業,非皇上莫屬。我們日本人都認為,在不久的將來,皇上定能君臨天下。隻是目前要靜待時機而已。”
鄭孝胥道:“吉岡將軍所說都是肺腑之言。”
溥儀高興地道:“那麼我就把這‘乾園’改為‘靜園’,以靜觀變化,靜待時機!”
“好!”吉岡道,“我深信,皇上東山再起的時日一定不會太遠了!”
1931年盛夏,吉岡安直在他日本的家裏迎接貴客溥傑。
吉岡安直住在鹿兒島,這是個風光秀麗的地方。而他的住處,則是背山臨水,簷伸古木叢中。
“真如蓬萊瀛洲呀!”溥傑呼吸著這裏的新鮮空氣。
“殿下,您是我們家、也是整個鹿兒島最珍貴的客人。”
吉岡安直住處的門口站著幾個人,吉岡安直指著那位穿著和服的美麗少婦道:“這是內人。”
那女人竟然跪下去,用流利的漢語道:“給殿下請安!”
“快快請起!怎能行這種大禮!”
吉岡夫人站起,吉岡又向另一位指著道:“殿下,認識這位嗎?”
溥傑看去,見眼前的這位青年眉清目秀,杏眼流韻,身材筆直而又有窈窕之感,腰間束著的皮帶更襯出纖細的腰肢和豐滿的胸部。看他像個女人,但是他腰懸軍刀,腳蹬皮靴,那頂軍帽還托在手裏,一頭的烏發雖細柔濃密,但卻是典型的東洋男士的發型。
“我……還真不認識!”
“二爺!”眼前的青年跪下向他叩頭,聲音哽咽。
溥傑大驚,一把扶起,觸摸之處,雖是隔了衣服,但也柔軟撩人無比。眼前的青年站起來,已是淚流滿麵,哽咽不已。溥傑更是大驚。
那青年道:“二爺,我是憲呀,是肅親王的格格,現在叫川島芳子。”
溥傑道:“我們雖未見過麵,但是肅親王一家對大清的忠心是有口皆碑的,可是現在,卻流落到各處,真讓人悲愴滿懷。”說罷也流出淚來。
“殿下不要悲傷,我大日本帝國會為你們報仇的。”
溥傑向說話的人看去,見此人頭上隻有幾根茸毛,眉毛向外張著,如刷一般,倒是非常茂盛,鼻下的一撮胡子襯得那張老臉蠟黃白慘,隻是那對眼睛卻凶光閃射,與他的年齡不相符合。
吉岡安直道:“這就是川島浪速君。”
“久聞大名。”溥傑上前與他握手。
幾個人走進客廳,客廳正麵的牆壁上掛著一幅大照片,照片上是裕仁天皇和皇太後接見吉岡安直的鏡頭。
吉岡道:“我的畫上有宣統皇上和鄭孝胥先生的題詞。天皇陛下和皇太後對我送的禮物很高興,我也因此榮幸地受到接見。”
溥傑在鹿兒島受到了吉岡大佐夫婦殷勤熱情的招待,無疑,他們成了朋友。
一天,溥傑向吉岡安直道:“真是由衷地感謝你們盛情的款待,我要告辭了。”
“殿下,”吉岡安直道,“再在這裏逗留幾日吧,有一位子爵要來拜訪您。”
“誰?”
“水野勝邦,他可是天皇跟前的紅人,又是軍部的支持者。”
第二天水野子爵來了,在客廳裏,隻剩下了三個人,幾個人互相問候寒暄後,吉岡安直道:“殿下到了天津,可以告訴宣統皇上,現在張學良鬧得很不像話。為了日本的利益,最近可能要發生什麼事情,非宣統皇上收拾不可,請宣統皇帝多多保重,他的希望是很大的,也許就在眼前。”
溥傑道:“謝謝大日本帝國對我們的關心,我回去以後,定當轉告這些美意。”
水野道:“天皇陛下讓我轉告對您的問候,並請您轉告對宣統皇帝的問候,天皇陛下要與宣統皇帝榮辱與共。”
溥傑熱血沸騰,道:“請代我向天皇陛下問安。”
水野道:“殿下,我想把一件禮物親自送到宣統皇帝的手中,你看可以嗎?”
“這太感謝了,但不知是什麼禮物?”
水野勝邦拿出一把扇子,展開來,道:“就是送這——關鍵是扇子上的一聯詩句。”
溥傑接過扇子,見上麵寫道:
“天莫空勾踐,時非無範蠡。”
溥傑道:“這是要皇上像勾踐一樣複國雪恥,可是範蠡、文種何在?”
水野勝邦道:“這兩句詩在日本有個典故。在我國南北朝時,受控製於鐮倉幕府的天皇發動倒幕失敗,被幕府捕獲,流放隱岐。流放中有個武士把這兩句詩刻在櫻樹幹上,暗示給他。後來天皇在武士的幫助下終於推翻了幕府,回到了京都,便開始了建武中興。如今宣統皇帝的範蠡應該是軍隊,但是中國有可靠的軍隊嗎?”
吉岡安直道:“子爵想同殿下一道拜見宣統皇帝,這事行嗎?”
“當然行!”
晚上,溥傑睡不著覺,披衣坐於燈下。看來日本是要用軍隊扶宣統複位了。溥傑既興奮又有點擔憂,宣統複位是他渴望的,但是借外人之力會不會遺恨於後代?
這樣想著,不覺已是後半夜。忽然,他聽到敲門聲。
“誰——”
“二爺,是我。”是芳子的聲音。
溥傑為她開了門。
“你怎麼這時來了?”
芳子道:“我從子爵那裏知道你明天就要回天津,特來見二爺。我過幾天也要走了,是到沈陽去。我已在日本軍部下的特高課訓練兩年了。不久日本將在沈陽有大的行動。二爺,咱們要抓住這個機會。複了國,我們受多大的苦難、淩辱都值。二爺回去勸皇上不要動搖,隻要能複國,咱們就有前途!”
天津。靜園。
鄭孝胥的三角眼放射出異樣的光芒,溥儀激動得差點暈了過去。他們倆在聽了水野勝邦子爵的話後,都明白了日本將出兵支持他登上大寶而且是從東北開始。溥儀想:祖宗不就是從東北入關而統一全國的嗎?他也可以先據有東北。
鄭孝胥道:“皇上,這可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
水野道:“一定會有東風勁吹的那一天,但是還希望在東風麵前,皇上能心意堅定。”
溥儀道:“這個盡管放心,隻要是符合我們共同利益的事,我都會堅定地去做。”
“我定會將宣統皇上的意思轉達天皇陛下並本國參謀部。”
溥儀聽了更是興奮,他知道,這是日本方麵向他發出的行動信號。
溥儀當然設盛宴招待了水野。
送走了水野,次日溥儀又設宴招待從日本來的溥傑、潤麒、憲原、憲基。
溥儀道:“你們都將要擔當重任,現在做好準備。憲原、憲基在蒙古方麵有很好的基礎,到時候要親身前往行事。”
“是,皇上,我們都做好了準備。”憲原、憲基答。
“聽說你們的妹妹也回國了,為什麼沒來呢?”
憲基道:“她到沈陽去了。不過,她雖入了日本籍,她的心永遠是咱大清的,她的血永遠是咱愛新覺羅的。”
憲原道:“在鹿兒島,二爺和她見過麵的。”
“是嗎?怎麼溥傑沒說過?”
溥傑道:“她在吉岡大佐家過了許多天,現在她和日本軍政兩界的高層都有來往,作為一個女子,為大清,她做了一切她該做的事。”
“溥傑看來在日本不隻是讀了書,還有廣泛的交往,我很欣慰。”
宴會後,幾個人坐在客廳裏談著形勢,心情都非常激動。正說著,奏事處報告說高友唐來見,溥傑等便告辭離開。
“傳他進來。”溥儀覺得這個高友唐可能會把國民政府的一些事情報告給他——高友唐是國民政府的監察員。
“臣請皇上聖安。”高友唐進來,向溥儀叩了頭。
“你有什麼事情嗎?蔣介石那邊有什麼消息?”
高友唐聽了很高興,因為在張園,他數次拜見皇上,拍著胸脯發誓要向蔣介石討回優待條件,可是都沒有結果,溥儀對這位遺老有點不耐煩。今天,他可是受蔣介石派遣而來,聽了溥儀的問話,高興地道:“蔣介石召見了我,他告訴我,國民政府願意恢複優待條件,每年照付優待費,或者一次付給皇上一筆整數都可以,請皇上提出數目。至於住的地方,希望皇上選擇上海或南京,如果皇上要出洋,國民政府也可以提供任何幫助。皇上平時可以到任何地方,隻要不是東北和日本,什麼地方都可以訪問。”
溥儀冷笑道:“國民政府早幹什麼去了?優待條件廢了多少年,孫殿英瀆犯了我的祖陵,連管都不管一下,現在是怕我出去丟蔣介石他們的人吧?這才想起了優待。我這個人是不受什麼優待的,我也不打算到哪兒去!你還是大清的舊臣呢!何必替他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