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垣也從沈陽來到了旅順。
板垣比土肥原更矮,也更青、更白,他剃了一個光光的頭,差不多和他的臉一樣白裏帶青。
板垣向溥儀說了日本的計劃。
板垣從皮包裏拿出《滿蒙人民宣言書》以及五色的“滿洲國國旗”。
溥儀氣得發抖,他複辟的夢破滅了。但還極力地克製著自己,道:“這是個什麼國家,難道是大清帝國嗎?”
板垣的臉上充滿了微笑,小眼睛眯得如一條線,他回答:“這不是大清國複辟,東北行政委員會由張景惠主持,熙洽君、臧式毅君、馬占山君等七人都簽了字,一致推戴閣下為新國家的元首,就是執政。”
聽著從他嘴裏響出個“閣下”來,溥儀的血頓時翻湧到臉上,大聲道:“人心所向不是我個人,而是大清的皇帝,若是取消了這個稱謂,人心必失,請關東軍重新考慮這個問題!”
板垣青白的臉上始終洋溢著笑容,他們又爭論了兩個多小時,最後,那張臉上再也笑不出來,扔出了像那光頭和白臉一樣清冷的話:“閣下再考慮一下吧,關東軍的意誌是堅決的!”
晚上,鄭孝胥、鄭垂和羅振玉圍在溥儀旁邊。
鄭孝胥道:“臣早說過,不可傷日本的感情,板垣說了,若皇上不接受軍部的條件,就隻有用對待敵人的手段答複,皇上看怎麼處理此事?”
溥儀癱在沙發上,他能說出什麼來?
鄭垂走到溥儀麵前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識時務者為俊傑。咱君臣現在在日本人手心裏,不能吃眼前虧,不能像張作霖那樣,要通權達變。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羅振玉道:“日本人和張景惠、熙洽他們都是不講信義的人,說好的帝製,如今又反悔了。”
鄭孝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做元首和做皇上隻是名稱不同而已,臣跟隨皇上這麼多年不就是為了皇上能登上這個位子嗎?若皇上不答應,前途凶險,臣也隻好卷鋪蓋回家了!”
鄭垂道:“日本人說得出做得出,恐怕不能等閑視之。不過,我總以為,現在答應日本軍部,將來慢慢地再培植力量,借日本人建立咱自己的軍隊,到那時不愁沒有辦法。”
羅振玉垂頭喪氣地道:“事已至此,悔之至極,隻有暫定一年為期,如逾期仍不實行帝製,到時即行退位,看以此為條件,板垣怎麼說。”
溥儀不得不妥協,對鄭孝胥道:“就這麼回板垣的話吧!”
鄭孝胥高興已極,到了板垣那裏,道:“皇上同意了。”
“那麼還有許多的條件要簽字呢。”
“我來簽!”
“閣下能代表皇上嗎?”
“能!”
“好!有關礦山、港口、新政府的人員及運作,閣下都可以代表皇上簽字嗎?”
“能!在沈陽我不是已和三宅參謀長議好了嗎?”
鄭孝胥覺得,隻要跟定了日本人,為日本人效命,總理的位子就到手了,他可以代皇上簽字。至於皇上那裏,他有的是手段!
板垣放縱地笑著,道:“今天晚上就和溥儀閣下一起來參加宴會吧,你隻要真誠與大日本帝國合作,我們一定會考慮你在新政府中的地位的。別忘了你在沈陽和剛才反複說過的話!”
1932年3月9日,溥儀穿著西式大禮服,在所謂新京長春的執政府典禮大廳舉行就任執政儀式。
溥儀不禁飄飄然起來。他想:我既是一國元首,今後有了資本,就更好同日本人商量了。
第二天,羅振玉來到執政辦公室,道:“皇上屈就執政,按說君辱就該臣死,今天到這種地步,與我有很大關係。我無臉再見皇上,臣就此告辭,仍去賣畫玩古董去了。”
溥儀苦留不住,君臣灑淚而別。
鄭孝胥的總理辦公室與執政府辦公室僅一牆之隔,他望著羅振玉這個已漸漸遠去的敵人身影,長出了一口氣:“他隻能做鋪路石。”
鄭孝胥自言自語後,挾著皮包來到執政府執政的辦公室,道:“皇上,這是內閣會議上確定的次長和司員的名單,請皇上簽字批準。”
溥儀看了名單,驚訝地道:“怎麼都是日本人!我們用這麼多日本人幹什麼!”
鄭孝胥道:“這是駒井德三提出的,關東軍軍部審定的。”
“什麼!不行!我執政還沒審定,關東軍怎麼能這樣掌握用人大權!”
“皇上,如今您是執政,有些事別人可以代勞的。”
“國家高級官員的任命也可以代勞嗎?不行。”
“可是據條約規定,日本人有這權力。”
“什麼條約?”
“臣和關東軍參謀部訂有條約……”
“你!你怎能背著我與他們私訂條約?”
“這是皇上同意的。”
“我什麼時候同意的?”
“不是皇上派我和犬子鄭垂去沈陽全權處理一切嗎?”
“你!這用人的大權也能出賣嗎?”
“皇上,我這樣做猶如當年的李鴻章,全為老佛爺考慮,為大清考慮……”
他不再說了,因為皇上已暈了過去。
待皇上醒過來,過了半天,還是簽了字。
溥儀並沒有氣餒,他把自己執政的位置看成是通往皇帝寶座的階梯。他隻是覺得,還是陳寶琛師傅說得對,鄭孝胥欺下罔上,隻為自己的權力著想,不是個好人。
一個月後,執政府搬到了一個新地方,這裏有樓房有花園,是長春最好的房子了。
溥儀親自為每座樓命名,把居住的樓命名為“緝熙”,取自《詩經·大雅》“於緝熙敬止”句。又根據祖訓“敬天法祖、勤政愛民”,把辦公樓命名為“勤民”樓,把自己的辦公室命名為“健行齋”,取《易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之義。
於是溥儀宵衣旰食,想把元首的職權使用起來,每天早早起來,進辦公室辦公,一直到天晚。
一天,他見到陳曾壽,道:“我將忍耐一切困苦,兢兢業業,發誓恢複祖業,百折不撓,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不一會兒,胡嗣瑗也來了,麵對兩位老臣,溥儀流淚道:“我現在有三個誓願,告訴你們:第一,我要改掉過去的一切毛病,陳寶琛十多年前就說過我懶惰輕佻,我發誓從今永不再犯;第二,就是剛才向陳曾壽師傅說過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第三,求上天降一皇子,以承繼大清基業。此三願實現,我死亦瞑目。”
一席話說得君臣唏噓不止。
緝熙樓是一棟二層戴帽的小樓,正門朝南、後門朝北,溥儀上勤民樓去都是出後門,越過中和門,直衝勤民樓的前門。
起初,溥儀早晨起床,便到健行齋坐等文武百官來向他啟奏國家大事。來的人很多,但有的是請安,有的是貢獻方物。溥儀問起國事,總理的回答是“總務廳長正在辦”,“總長”們的回答則是“次長正在辦”。而總務廳長和次長是很少和溥儀見麵的。以國務院總理名義呈遞的敕裁書,溥儀隻能“裁可”,不能駁回或改動。日子久了,溥儀發下的第一條誓言就自動地解除了,他漸漸懶散下來,成天待在緝熙樓裏,無意於日理萬機了。
從正門進緝熙樓,對麵便是樓梯,溥儀的住處在二樓西側的兩個房間裏,婉容則住在樓的東側。
二樓最西側的一間屋是一個小佛堂,溥儀每天都在這裏虔誠地向佛祖菩薩跪拜:“請佛祖、菩薩給我一個皇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