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行過的一處監房裏忽然響起一聲低低的哀鳴,林鈺一驚,斂去了麵上的笑意。
她遲疑著問何三:“李鶴鳴他……如今在獄中還好嗎?”
何三不知要如何回答這話,詔獄畢竟不是個養傷的好地方,待得越久傷勢隻會拖得越重。
李鶴鳴身上那幾道鞭傷好了爛、爛了好,這些日又添了兩道,何三有時去看李鶴鳴,撞見他拿著刀處理傷口,都不忍多看。
他這嘴是被李鶴鳴嚴令封過口的,不敢在林鈺麵前透露關於李鶴鳴傷勢的半個字。是以林鈺眼下問,何三也不敢答,他低低歎了口氣,委婉道:“您待會見了就知道了。”
李鶴鳴並不知道林鈺會來,何三沒跟他說。
林鈺到時,李鶴鳴剛處理完又一輪生膿的傷口,他脫了上衣坐在床邊,正低頭在往身上纏包紮的白布。
他前夜發了場低熱,生生燒了一日,熬到今早才退,眼下去了半兩血肉,腦子有點昏沉,林鈺的腳步聲被何三的一蓋,他竟沒有聽出來。
何三停下腳步,掏出鑰匙向林鈺示意到了。
林鈺迫不及待掀開擋住視線的帽裙,望向關押李鶴鳴的監房。
衛凜掛在李鶴鳴囚房中的那盞油燈眼下仍亮著,清楚照見了他滿身浸血的白布和胸前一道皮開肉綻的鞭傷,斑駁猙獰,正在滲血。
他坐在床邊,低頭佝著背,臉上身上都是汗,腳下扔著血色斑駁的舊白布與鮮血淋漓的細小碎肉,放在床邊的那把小刀刃尖還殘留著濕潤的血跡,林鈺幾乎不敢猜想李鶴鳴入獄這段時日究竟遭受了什麼。
她想過他或許過得不會很好,可在看清散發赤膊的李鶴鳴那一瞬,她整個人仍失魂般僵在了原地。
她怔怔看著因疼痛而動作遲緩地包紮傷口的李鶴鳴,眼底不受控製地浮現了一層清淚。
她唇瓣囁嚅,想出聲喚他,可喉嚨卻像是被堵住了,難發出一點聲音。
何三見林鈺眼淚都要流下來了,李鶴鳴還渾然不覺地在低著頭忙活。
他清了清嗓子,用力咳了一聲。
然而李鶴鳴頭也沒抬,隻聲音有些沙啞地道了句:“走遠點咳,別染病給我。”
他還不知道要在獄中待上多久,如今剛退燒,身體可受不住傷病。
他開口時透著幾分燒退後的無力感,林鈺像是被他的聲音喚醒了神智,她握著發抖的指尖,看著他燈光下明暗變換的半張臉,過了好半晌,才從喉嚨裏擠出了一聲低顫的聲音:“二哥……”
熟悉得想了千萬遍的聲音在這陰森的詔獄中響起,李鶴鳴動作一頓,隨後猛地抬起了頭。
他看著監房外的的林鈺,神色少有的驚愕,一時還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如同在汲縣,林鈺突然出現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笑盈盈望著他一樣,就如一場白日癡夢。
可不該出現在夢裏的何三卻提醒他,眼前的人真得不能再真。
的的確確,是他的萋萋。
李鶴鳴一直覺得北鎮撫司的詔獄太暗,當罪臣披上一樣的素白囚衣萎靡地窩在囚房裏,若不提燈照著臉細看,連是人是鬼都辨不清楚。
然而這時候,他又覺得獄中的光似乎並不如以往黯淡,至少他將林鈺眸裏心疼的淚光看了個清清楚楚。
而林鈺也將他此刻不人不鬼的模樣看得清清楚楚。
她穿著和他身上囚衣顏色相似的月色衣裙,一縷綢緞般的烏黑長發繞過耳後垂落身前,本是動人的容貌,可在昏黃燈光下,那縷烏黑的發卻襯得她麵色慘白,就連潤紅漂亮的唇瓣,都好似褪去了血色。
李鶴鳴看見她扶著帽裙的手在抖,比他昨夜燒得意識不清、冷汗浸身時抖得還要厲害。
他突然厭煩起衛凜好意掛在牆上的那盞油燈,也厭煩獄中日夜不滅的燈火,將他此刻狼狽不堪的姿態毫無遮蔽地暴露在林鈺眼前。
兩次久別,她都在他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出現在他麵前,將他打了個措手不及。
都說瞬間的反應做不得假,在看見林鈺的瞬間,李鶴鳴拿起床上染滿血汙的囚衣便往身上披,他動作太急,扯動剛包紮好的傷口,引得眉心緊擰了一下。
此前在家中刻意說些混賬話勾得林鈺想他是一回事,眼下被她親眼看見自己遍體鱗傷淪為階下囚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