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她選擇結婚對象的方式似乎也隻有最傳統的相親。可相親給她的感覺似乎就是在照哈哈鏡。不是比原形高,就是比原形低,不是比原形胖,就是比原形瘦,沒個準頭兒。好不容易看著外形差不多的,內核不知道又錯位了多少。以至於到後來,子冬覺得,每次相親都是在進行一次探險旅行,不知道前麵是什麼,也不知道會走到哪裏去——可以肯定的是,有的地兒是朝鮮,有的地兒是越南,有的地兒是非洲叢林,有的地兒是撒哈拉沙漠,就是沒有新加坡的絢麗陽光和加拿大的茵茵草場。
子冬朝自己笑笑,打起精神起床。收拾完畢,吃過早飯,準備出門的時候,母親終於忍不住了。
“昨天那個,怎樣?”
“不行。”子冬說。
來到公司,子冬努力找了一大堆事來打發自己。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便到“陽光香廚”吃套餐。這是公司定點的午餐,離公司也就五十米遠,很方便,味道也不錯。同棟樓的幾家公司也都在這裏訂餐。子冬去晚了些,還有一張台,已經坐了三個人,隻剩下一個位子。子冬端了餐盤過去坐下,才發現這三個人都沒有吃飯。兩男一女。其中一個是認識的。叫耿建。在隔壁寫字樓的一家文化用品公司供職,也在行政科工作。中等個子,平板頭,濃眉,方臉,藍襯衣,灰毛坎兒,是最普通的一個男人。因為吃飯,免不了常常見麵,彼此都知道,但沒說過話。她朝耿建點點頭,埋頭吃飯。在叫茶水的時候順便瞄了那兩個男女一眼。男的有五十歲的樣子,穿著警服,眉眼和耿建酷肖。女的看起來三十歲左右,戴著眼鏡,穿著白色西式套裝,坐得筆直,神情拘謹。子冬剛扒了兩口飯,三個人便起身了,片刻,耿建也端著餐盤過來,坐在了子冬對麵。兩人一笑,埋頭吃飯。
今天中午是常吃的四個菜:麵拖小黃魚,尖椒回鍋肉,排骨燒海帶,素炒油麥菜。麵拖小黃魚有點兒鹹,每人四條,子冬吃了一條就放棄了。吃完了回鍋肉就開始進攻油麥菜。電視裏正在播娛樂新聞,出現在屏幕上的是著名的烏鴉嘴宋祖德。他說他最適合演賈寶玉。他的大齙牙在熒幕上一閃一閃,子冬忍不住想起昨天相親的男人。他是個語文老師。他們在劉姨家見了麵,寒暄幾句,劉姨出去,子冬瞄了一眼那位老師的大齙牙,就開始看電視。電視裏正演著一個清朝題材的電視劇,莊妃和多爾袞的事兒。英雄美女,郎情妾意。子冬和老師的對話程序基本是老師問一句,子冬答一句。老師問過五六句話後,子冬也回問一句。屏幕上,莊妃和多爾袞擁抱在一起,憂傷又淒豔。當子冬問那老師年齡多大的時候,那老師突然站起來,橫眉立目:你已經是第三次問我這個問題了。子冬愣了一下,失笑。老師很有風度地拂袖而去,同時甩下兩個字:有病。
想起那老師的樣子,子冬不由得又笑起來。腦海裏閃現出以前相過的若幹次親。回憶中的子冬持續地笑著。笑得很淺,且有些彌漫。耿建抬頭,看見她的笑,不由一怔,道:“你笑什麼?”子冬愕然道:“我沒笑。”耿建又道:“不喜歡?”子冬驚訝道:“什麼?”耿建指指她餐盤裏的魚。剩下的三條小黃魚很挺拔地在餐盤裏臥著,一副不屈不撓的樣子。子冬笑笑,道:“鹽有點兒重。”耿建道:“我覺得還好。”子冬一下子笑出來,道:“想吃就直說。”耿建已經伸來了筷子,道:“多謝救濟。聽說你也在行政科?同行啊。”
子冬點頭。問道:“剛才那位警察叔叔是你爸?長得真一樣。”耿建笑道:“警察叔叔麼,就是叔叔。”子冬得意道:“反正是一個係統的。我猜得八九不離十。”耿建笑道:“要是猜中了另一個才算你有本事。”子冬腦子裏打了一個彎,想起了自己相親的事來,道:“是你叔叔給你介紹的對象?”耿建瞪大眼睛,放下筷子,道:“你還真可以啊。”子冬一下子笑出了聲。想要繼續問問耿建相親的感受,卻又覺得有些唐突,便不再說話。兩人一瞬間沉默下來,耿建拎起了筷子,繼續吃飯。
正午的陽光透過明亮的玻璃窗灑進來,裹住子冬的身體。飯店的陽光也帶著飯店的油氣,黏黏的,是絞纏不清的,然而也是溫潤的,家常的,是想讓人就地小眠的那種氣息。耿建幾乎是兩口就吃一條魚,子冬看得目瞪口呆。“小心魚刺。”她說。“沒關係,魚刺怕我。”耿建笑道,埋頭繼續。子冬失神地看著他吃飯的樣子,這種豪邁和粗獷無疑是男人才會有的。男人。男人。為什麼一定要有個男人來跟自己結婚呢?要是不結婚又能怎麼樣呢?
飯畢喝茶,茶壺已經幹了。服務員忙不過來,耿建就從總台要了一個暖壺,往茶壺裏續熱水。不料倒水的時候,被鄰桌的人蹭了一下,胳膊一晃,水就在桌麵上開了花,灑了子冬的手。耿建連忙又要濕巾又用紙巾,手忙腳亂了一陣。看看時間還早,耿建幹脆說賠罪請喝咖啡。不遠處就有一家“上島”。在去“上島”的路上,耿建到底忍不住小黃魚的鹹,買了兩小瓶“娃哈哈”銳舞派對礦泉水,給了子冬一瓶,自己開了一瓶。剛喝了兩口,迎麵過來一個撿廢品的老人,拎著一隻髒兮兮的蛇皮袋。子冬皺皺眉,下意識地往一邊靠,卻見耿建咕咚咕咚幾口就把水喝淨,遠遠地就示意老人,老人張開袋子,耿建利落地投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