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保重,保重你的身體,氣息和微笑——一切的一切。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我不是一個輕浮的人,也不是一個惡作劇製造者。之所以給你寫這封信,也許隻是為了讓我內心澎湃的愛情變得平和一點兒。如果你看了這封信會覺得恐慌不安,或者鄙視,或者厭棄,請因為我毫無惡意的緣故而原諒我自私的表達。
謝謝你。隻要你存在著,就值得我感謝。
一個傻女人
這就是子秋寄出去的那封信。準確地說,是情書。
荊漫比子秋大十歲。子秋二十三歲那年剛到市委機關大院上班時,荊漫已經在這個大院呆了八年,三十三歲。
第一次在機關大院見到荊漫,子秋對他的印象就有一種強烈至極的特別。那時候,還不知道荊漫是誰。一次,她去給市委常委們送文件回來,在常委小院門口,看見荊漫和常務副市長正在迎接客人。客人的車剛好到。子秋躲在一邊讓路,她看見,荊漫上去打開車門,把手輕輕搭在車門上方——這是酒店的門童們做的事,很容易做得卑躬屈膝。何況,荊漫的個子那麼高。可是子秋眼睜睜地看著,荊漫沒有。他也微笑,笑得淡而有致。他也彎腰,彎得像一隻長長的弓弦,很快就又飽盈盈地彈了起來。
常務副市長陪同客人們依次走進小院,邊走邊聊,還不時停下來議論兩句。隊伍行進得很慢。後麵的人都跟得有點兒百無聊賴。荊漫走在最後,迎頭碰上子秋,對子秋笑了笑,子秋也對他笑了笑。
送文件?
子秋點點頭。
哪個單位的?
子秋報了自己的單位。
我拿一份好嗎?
子秋遞過去。荊漫抽了一份。這時荊漫已經和隊伍拉開了距離,不用再控製速度。子秋聽見,他的腳步很輕捷地向前去了。
子秋確定他不認識自己。他之所以對自己笑,隻是因為禮貌。之所以跟自己打招呼,隻是因為不想那麼跟著人走。就是這簡單的一麵,子秋卻感受到一種很深的親切。這種親切,是說不出來的。仿佛兄弟姐妹一樣,是生下來就有的骨子裏的親和切。
後來她才聽說荊漫是常務副市長的秘書。常務副市長是一個極關鍵也極微妙的位置,如果不犯什麼錯誤,就是績優股,將來當市長當市委書記是很有可能的。秘書的身價自然也會水漲船高。
秘書是妾,要體貼,要合身,要細意殷勤,是最容易把人做小的。但是荊漫不。荊漫跟著常務副市長由市長和市委書記一路走來,自己也升職到副科長、科長和副主任,都和那些秘書不一樣。子秋多次見到荊漫在領導身邊鞍前馬後奔波忙碌,都和她第一次見他一樣,總是那麼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沒有一點委瑣低賤的奴才相。在一般小職員麵前,荊漫也總是彬彬有禮,和氣穩重,沒有一絲狐假虎威的官架子。
漸漸的,子秋心裏就記下了他。記下他的時候,子秋也知道他並沒有記下自己。雖然在一個大院上班,因為從屬於不同的單位,他們打交道的機會不多。見到子秋時,荊漫一般都是點一點頭,至多隻是打個簡單的招呼,話也極為簡潔。他的腳步從來沒有停留過,每逢擦肩而過時,子秋總是走得很慢,仿佛要細細地留住他身後留下的風的味道。
子秋見過一次荊漫接待上訪戶的情形。上訪戶是最難纏的,動不動就代替了傳達室保安的職能,攔住了市委大門,不讓所有的車輛通行。他們認得準:凡是坐車的就是當官的,凡是當官的就得解決他們的問題。於是一哭二鬧三喊四叫,誰見了都頭昏腦漲。子秋辦公室的窗戶有一扇是朝著大門開的,沒少看著這樣的風景。那天,快下班的時候,她眼看著書記的車開到了大門口——荊漫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正要進來,忽然一陣喧嚷,保安被推到一邊,一輛農用三輪車橫到車前,兩個人從車上跳下,從車鬥裏掄出什麼東西飛撒起來,一時間,一把把銀色的小刀子寒光凜凜,向左,向右,向前,向後,向圍觀的人,和被圍觀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