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1 / 3)

“那時候,想起來也就一個字:玩。不上學的時候天天玩,上了學,每天放學就是玩,摔泥巴,打彈珠,釣青蛙……我家養了幾隻鴨,我就對媽媽說去釣青蛙給鴨吃。你不知道麼?鴨是喜歡吃青蛙的。或許別的地方不是,可我們那個地方的鴨,一向都吃青蛙。可青蛙哪是那麼好釣的啊。釣不上,我也沒耐心等。就玩別的去了。天大地大,不愁找不到玩的。春天的時候,我和幾個小哥兒們會去挖蕨麻,當用鏟子挖開草地時,那褐色的、濕漉漉的蕨麻就會展現在我麵前,有的像寶葫蘆,有的像蝌蚪,因為蕨麻很脆弱,很容易斷,所以我們先小心翼翼地撿完表麵上的,然後用手挖開土,將它整個摳出來,也顧不上洗,用手搓去土,便吃起來,那味道脆甜脆甜的,似乎滲進了心裏。我們會一直吃到舌頭尖發熱,再也嚐不出味道了才罷休。我們那裏的人把蕨麻也叫人參果,說是多吃人參果,就會無病無災。不過,說起來,印象裏,我們那茬孩子,身體鬧毛病的還真不多……夏天,麥子快熟的時候,在路邊生一堆野火,燒麥子啊。那時候的麥子又青又嫩,在火上把麥芒燎了,然後趁這熱勁趕快搓,趕快搓,把麥皮搓掉,就可以吃了。進口之後,那些麥子有一種鮮甜鮮甜的味道。你不覺得嗎?什麼菜也不吃,隻吃饅頭的時候,一點一點咀嚼,舌尖也會有這種鮮甜鮮甜的味道,這兩種味道,是一家子的呢……秋天更不用說了,田裏的東西怎麼吃都吃不完,我們偷毛豆吃,那味道是清甜清甜的。鑽進生產隊的果園裏偷吃水果,蘋果,梨,葡萄,我敢說,哪一樣都比你果盤裏的滋味好……你也偷過?那就不用我說了。我那時候不和小女孩子玩,不知道你們都玩些什麼。”

那時候。那時候。子冬的眼前突然騰起一層薄薄的霧。那時候,她都幹了些什麼?也偷過人家地裏的地瓜,也生過野火烤過麥子和玉米,還熱衷於采一種神奇的變色草。她們先找一小塊長長的白布,然後找到那種草,把草卷在白布裏,使勁兒揉啊揉啊,草汁就把布染成了綠色。第二天,她們就把這綠布當成了蝴蝶結戴在了頭上。讓她們驚異是,這布會越來越綠,越來越綠,由翠綠到濃綠再到深綠。變到墨綠的時候就開始一層層把綠色淡掉,最後綠色褪盡,居然就成了黃色……還有什麼呢?子冬突然想起了棉花。那時節,棉花可是村裏每戶人家都必種的莊稼。開門七件事兒,柴米油鹽醬醋茶,雪白的棉花就是這七件事兒的媽。棉花開了不等人呢,要是萬一下了雨,把棉漚爛在地裏,該多造孽啊。所以一到秋天,摘棉花是女人的一件大活兒,隻要路會走,手會動,都得上陣。三四歲的女孩子也跟在母親到田裏去,做母親的就一邊看孩子一邊摘棉花。在這情勢下,身體硬朗的奶奶在家也是坐不住的,會下地給大伯母搭個手。她搬張凳子來到田裏,帶著子冬,能摘一棵是一棵,能摘一把是一把。摘到快黃昏了,就顫巍巍地起身,先回家做飯。順著棉壟往回走時子冬就會發現,沒有摘過的棉壟是蓬蓬鬆的,枝枝杈杈都聚在一起,不分眉眼,隻要被奶奶的手一一打理過去,就露出一條清晰的小路,像子冬頭發上劈出的中縫。棉棵們則像頭發一樣,朝兩邊溫順地散開。這些頭發是褐色的,一片片棉葉和一朵朵棉花是頭發上盛開著的頭花。土地溫厚地覆在它們下麵,是廣袤的頭皮。

漸漸的,子冬就會摘了。一出手就發現,這活兒,子冬做得是不錯的。她的小身子長得恰好和中等的棉枝一般,摘棉花時順手就來。小小的子冬站在棉田裏,腰裏束上一隻粉色的棉包,——這是伯母特意給子冬縫的一個小棉包。一雙手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忽裏忽外,忽高忽低,見著大朵開的棉花就抓,見著小朵開的棉花就捏,三抓兩抓一大把,三捏兩捏一小把,將兩隻手使得像一對輕盈靈巧的蝴蝶。每摘過一段,子冬就會往後看看。小路延伸得越來越長,腰間棉包像氣球一樣鼓脹起來。這兩樣讓子冬獲得了雙重的成就感。子冬還喜歡對著玫瑰紅的花苞和碧青的棉蕾深深地吸上幾口氣,讓肺腑裏都充滿了它們的芳香。看著子冬的樣子,伯母忍不住就會逗她:“養這麼個女兒,真是有用。冬,回頭我跟你媽說說,把你要了當我的女兒吧。你要給我當了女兒,我種十畝花,好好攢著錢,將來把你的嫁被絮得厚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