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冬的臉就紅了,心就急了,一邊瞪著伯母一邊蹲在棉壟裏假裝賭氣。伯母就連忙哄她:“哪能呢?哪能把冬給耽誤在農村呢。冬是城裏孩子,過不了幾天就回到城裏去啦。將來就是不嫁幹部,也要嫁個集體工合同工呢。”
兩人一起笑了。寂靜的咖啡館裏,他們的笑聲有些紮,服務生過來給他們續了一遍水。
“你看看,伯母的預言不準呢。我既不是幹部,也不是集體工合同工,隻是個最一般的打工仔。”耿建舉起杯,“要是你信得過的話,我們就走一段吧。”
子冬把杯舉起。
“為什麼信得過我?”耿建將杯偏了偏,沒有和她碰。
“因為你不是個隨便的人。”子冬輕輕道,“我聽說,在你那裏多領一張水票都很難。”
這是星期天裏子冬特意打了一圈電話從同事們那裏套來的印象最深的一個細節,說工作嚴謹,為人和善。不過也做過別扭事兒。按他們公司規矩,每個科室一個月領十張水票,一次,一位科長有急事領了一張先走了,月末時又過來領水票時,耿建便隻給他九張。他全然忘了那天的事,硬要十張。耿建便給了。第二天,耿建把那人叫到會議室,給他看一份錄像:他走出了行政處,手裏清清楚楚地攥著一張水票——耿建硬是忙活了一個晚上,從走廊的監控器裏把那天的情形搜了出來。
“我也聽說,”耿建看了子冬一眼,說,“你遞把剪刀都有講究。”
子冬驚訝。隨即又笑。這事是有的。肯定是科裏那個女孩子散的話。別的科經常有人來借剪刀,子冬發現那女孩子遞人剪刀的時候,總是把刀尖朝外,就告誡過她兩次,說這樣容易傷人。要她把刀尖朝裏。那女孩子卻不記心。後來子冬特意要她給自己遞剪刀,每天都遞幾次,刀尖朝外的她就不接。遞了一個星期,那女孩子終於改了過來。
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兩杯相碰,杯身脆響。子冬忽然覺得心底有一塊東西變得透明起來。
“那,我們就這樣?”
“就這樣。”
耿建放下杯,伸出小拇指。子冬慨然接住,兩人的手指擰在一起。短短一纏,又很快分開。沉默的間隙,他們都掃了一眼彼此的臉。硬朗,決斷,義無反顧。他們看起來也算是般配的一對吧?但是,誰能相信呢?他們準備為婚姻結盟,卻和愛情無關。愛是需要氣息的,這種氣息從一謀麵就可以決定他們是不是會相愛。他們之間,不可能會愛。
“不過,想想,碰到真正想結婚的人時自己已經成了二鍋頭,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今天中午的菜裏,我覺得最好吃的菜就是那道回鍋肉,”子冬說,“出盡了肥油,香而不膩。”
兩人孩子般大笑。
從“上島”出來,道了再見,兩人背道而馳。陽光有些刺眼,子冬一手拿著礦泉水,一手搭在臉上,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走了兩步,她把手拿下。迎麵來了一個撿廢品的老人,不是上次那一個。子冬猶豫了一下,把水趕快喝完,送進了那人的袋子裏。陽光熱烈。刺在眼瞼上,有一種微微的辣椒的尖香。不假。一切都是真的。那就這樣吧。她以往的毛病是太認真。這次倒是要遊戲一把了——不過,她的遊戲,也許還是和別人不會一樣。
當晚回到家,子冬把耿建的事情在餐桌上通告了一番。大家一致審定,是個不錯的人選,擇日可以帶回來供詳細參觀。一周之後,耿建提著禮物上門,舉止得體,言語暢達,順利通過審查。當天晚上,耿建走後,子秋也要走,被子冬和子夏拽住,要她留宿一夜。眼看子冬這盆水要潑將出去,老寧的心情格外好,也挽留女兒道:“住一晚吧。”說著將耿建買的大西瓜抱到廚房,小心切開,分盤端上。吃過水果,子冬和子夏也將兩張單人床合為一張。三個女人睡一張兩米寬的大床,是足夠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