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1 / 3)

日子越來越近。在“陽光香廚”碰到的時候,兩人的表情一如從前。不過,隔著幾張桌子看著耿建和別人說說笑笑,突然想起自己對耿建本人幾乎毫無了解,子冬常常就會覺出一種深深的荒唐:他到底為什麼沒結婚?家庭是不是他所說的那樣?婚後能不能遵守規定?一切都是未知。對麵的人在看報,正對著她的那一版上,黑色的初號大標題赫然在目:百萬的“夫妻忠誠協議”有法律效力嗎?她借過來,仔細學習。律師分析得頭頭是道:首先,協議內容沒有法律依據。因此得出第二點:協議無效。第三點最好玩,居然說這種協議在侵害公民的人身自由。說如今人們情感價值觀念混亂,許多人對愛情婚姻失去信心都可以理解,但法律從來就不能過分涉足人們的情感世界。忠誠不是法定義務,僅屬於道德領域。應該讓法律的歸法律,讓道德的歸道德。記者後記裏說,這對夫妻告訴他,他們是有愛情的。這個協議不過是為了讓愛情更保險。

放下報紙,子冬微笑。有愛情的人還要保險,那麼,像她和耿建這種沒有愛情的呢?她又瞟了一眼耿建。他們之間的契約比報上的這一對還滑稽:隻有約定,沒有懲罰。一點兒哪怕是虛擬的約束力也沒有。但奇怪的是,她不覺得可怕。也不打算回頭。如一個潑了命的賭徒,她打算把自己的第一次婚姻放在賭台上——當然,素日對他的性情做派有所耳聞,也並不是那麼沒有根底兒。連張水票都拎得清清楚楚的男人,一定是認真的。對這樁虛擬的婚姻,應該是會按預先的實施規則去辦事的。她的眼前,也時常會想起耿建給那個收廢品老人遞礦泉水瓶的情形來。事兒很小,簡直不值一提,但子冬卻反複回味。後來她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看重這個細節。這個細節讓她給自己找到了依據和安慰。能對一個收廢品的老人都如此仁愛的人,即使以後和她相處不諧,也不會給她帶來惡意的傷害。他在熟人之中的口碑和對於陌生人的善意,讓她推論出了他在這場特殊婚姻中的道德。這是她敢於去賭的一條隱匿的心理基線。想來,他對她也是如此吧。他不是也打聽到了她遞剪刀這樣的小枝葉麼?

新房布置了兩處。城裏一處,鄉下一處。城裏的新房他們裝修得很毛糙,布置也是最中庸,最沒特色的:深咖啡色的落地窗簾,深灰底兒淺灰色花朵的布麵沙發——耐髒。一百五十塊錢一個的玻璃方幾,櫥櫃,燈具,餐桌餐椅都是最尋常簡單的樣式和最不浪費的價位。是典型的現燒火現劈柴現燒香現捏佛的架勢。裝修期間,男主人偶爾過來一看,女主人隻來過一次,也不發表任何意見。裝修工人從沒見過這麼不挑剔的主顧,忍不住議論:“這兩口子是不是缺心眼?”

“不是缺心眼就是沒愛情。”另一個工人很有見識地說。

婚前一周,子冬去了一趟耿建鄉下的家。寬寬敞敞的鄉間院落,很喜興的朱紅大門。推門進去,東廂房前的空地上種著幾株月季。子冬看見一位老婦人正坐在椅子上,膝蓋上放著一個簸箕,她戴著老花鏡,專心致誌地挑著米粒裏的砂石。聽見聲響,她抬頭道:“小建回來了。”便不慌不忙地放下簸箕,拍拍身上的灰,揭開一張石頭凳子上覆著的紗蓋,露出兩碗茶水,道:“我估摸你們快回來了,先喝雞蛋茶。”

耿建朝子冬使了個眼色,兩人端起雞蛋茶,雞蛋茶衝得很碎,上麵飄著一層油花。子冬從來不曾喝過這樣的雞蛋茶,問怎麼會有油花,耿建介紹說是香油,又說衝雞蛋茶放香油是他們家的傳統,因為父親曾經說過,香油對降血壓血脂有好處。子冬一邊喝著,老太太一邊在院子裏忙來忙去。她頭發白了不少,卻修剪得很整齊,腳上穿著一雙雪白的襪子。耿建說:她隻穿白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