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2 / 3)

門外有人叫著什麼,老太太連忙出去,片刻之後拿著幾根黃瓜回來了,說是鄰居給的,大棚裏剛下來的菜。“問我剛才是誰進了門,我說是小建和小建媳婦。”她平靜地說著,子冬發現她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驕傲和得意。子冬幾乎是一下子就喜歡上了老太太的氣度。

老太太讓子冬把包放在東廂房,子冬一進去就知道這是新房。腳下是福字串著福字的印花大理石磚,頭頂是喜鵲登梅紋樣的石膏天花板。門窗全部新上了紅漆,闊大的席夢思床上鋪著八條嶄新的緞子被:朱砂底金線的龍鳳呈祥,寶藍底銀線的孔雀開屏,秋香底青黑線的百子千孫,茄紫底淺黃線的魚躍蓮花,月光白底珊瑚紅線的蝴蝶歡舞,豆沙綠底橙粉線的芙蓉錦雞,薄荷靛底七彩線的鴛鴦牡丹……隆重細膩,吉祥溫暖。子冬從上到下地摸著這些緞子麵。如此熱鬧的圖案,手感卻是這般滑涼,仿佛她的心。

晚飯過後,兩人出去散步。走到村外,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這是一片棉花地。棉花地的晚景子冬是熟悉的。在鄉下摘棉花的時候,有時奶奶回家,子冬不願意跟著她回去,就在棉田裏跟著伯母一直到收工。眼看著淺藍色的霧靄一層層地深罩在田野周圍,蟈蟈的鳴叫聲顯得愈加清脆。那些鬱鬱蔥蔥的棉葉和那些開著雪桃的枝條的色澤漸漸地也都融進了淺藍裏,淺藍又成了深藍,而深藍又逐漸轉向了墨藍,如一幅幅顏色漸濃的山水畫。

田野裏的蟲鳴很歡。然而又特別的靜。這樣的情形似乎是適合交換情史的。子冬先講。她講了韋兵,也講了老成。耿建後講。他講得最詳細的是初戀,也是他最重要的情感經曆。她叫安紡,是他初中同學,初二時從別的地方插班過來的,他說當她跟著班主任走進班裏的一刹那,他隻覺得眼前一亮。這一亮把自己的眼睛都照耀得那麼羞慚,使他在她麵前一直不敢正視。其實她瘦瘦的,很柔弱。辮子長長的,眼睛很大,很清澈,看人的時候很單純,如一頭無辜的小羊。他說班裏有很多男生都喜歡她,卻都不敢說。他也不敢。男生喜歡她的方式各不一樣。他喜歡她的方式是默不作聲,有的男生喜歡她的方式就是騷擾她。不是借她的文具賴著不還,就是把她的作業本弄破。或者是跟在她身後一迭聲地喊“臭美!臭美!”還給她起了一個長長的綽號:大辮子小妖精。他最討厭坐在她座位後的那個男生,他經常在上課的時候把她的辮子悄悄纏在她的椅子靠背上,讓她在起身時打一個趔趄。為此,一向溫順的他居然借故和那個男生打了一架。

後來他們倆都考上了縣城第一高中,又同班了三年,他仍然不敢看她。直至高考後,他才在一天夜裏,步行了二十多裏,走到她的村子,把她約出來,坦白了自己的心意。讓他狂喜的是,她也喜歡他。但這個開始幾乎就意味著結束:高考結果出來,他考上了她報考的那所大學,她卻落榜了。家境不許她有複讀的機會,她要出去打工。那個暑假,他們頻頻約會,幾乎天天見麵。一到晚上,他就跑到她的村子外麵等她。

“你們,當時,都很純潔吧?”斟酌著詞句,子冬問。耿建笑了,輕輕打了一下她的肩:“是純潔。身心都是第一次給了對方。當然純潔。雖然,身體隻有一次。”

“為什麼隻有一次啊?”子冬厚著臉皮問。

“因為她,怕疼。”耿建說。

他們開始還有著密切的信件聯係,隨著她打工的地方不斷轉移,他們的聯係愈來愈少,愈來愈少,終於完全斷絕。後來他輾轉聽說她嫁了人,是和她一起打工的同事。

子冬默默地聽著,再也不問,也不評。她知道自己之前的感覺是正確的。耿建不會愛她。她不是他愛的那種類型。他喜歡弱者。隻有安紡這樣的弱者才能激發他的愛。而現在,無數都市的女子都太強悍了,如她。其實,她也弱。隻是,她的弱和他喜歡的那種弱,不在同一個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