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犬吠,子冬下意識一凜,耿建伸出手,攬住她的肩膀。兩人在風中毫無目的地走著。忽然看見了遠處小賣部裏的燈光,如疲倦的小小的芒果,仔細嗅嗅,似乎還可以聞到淡淡的混合著煙草氣息的果味。襯著這燈光背景的是另一道燈光,那道光很明亮,耿建說亮的地方是村裏惟一一盞路燈,裝在村委會那裏。他們終於慢慢靠近了那盞燈。子冬遠遠地看著那盞燈,發現一盞燈就足以把整個村莊的天空照亮。他們繞著那盞燈,默默地散著步,村莊很靜。如在夜海漂浮的大船。一叢一叢的樹影隨著風朦朦朧朧地搖曳著,子冬聽著不知名的蟲鳴,內心一點一點地安寧下來。
回到家裏,子冬簡單洗漱完畢,正準備在新被子中睡去,忽然手機裏響起了短信鈴聲。打開,是耿建。問她:“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再問一次:你確定麼?”子冬微笑。她沒有開燈,隻就著手機的本色微光沉著回答:“我確定。”
又到周二,子夏繼續值班。
夜會這樣的靜,子夏從來都沒有發現。而夜的靜又在於夜的不靜。每一點滴的聲響在夜裏都如陽光一般明晰,卻也同陽光一樣無法觸摸。她聽到暖水壺的木塞發出的咯嘣咯嘣的聲音,壁櫃裏塑料袋子的皺褶慢慢舒展的聲音,桌上的鬧表一輕一重起落的聲音,還有窗外牆縫裏蛐蛐的吟唱,腳手架上偶爾掉落的土渣,很遠的街道上行人的腳步,出租車司機在等綠燈時的嘮叨……夜像一個失語的老人,默默地包裹著這一切。他看到了多少東西呢?在這個繁華而又荒涼的世界上,白天似乎隻屬於日新月異的奇跡,而夜晚則屬於守口如瓶的秘密。
每到這個夜晚,子夏依然會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但她已經不聽音樂了。她在夜的聲響中像貓一樣分辨著哪個聲音是朝著自己而來。他說過他會送錢來。子夏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可她就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期盼。她覺得他來的可能就像不可能一樣大。為什麼不呢?也許他認為自己是個罪犯,可他應當知道她對他是沒有敵意的。也許他還沒有掙到錢可以還她,可他應當知道她根本不在乎那點兒錢。也許他不敢再冒險了,那他就這麼忘記了他的身體和她的身體之間有過一次多麼親密的友誼麼?
其實,子夏是想忘記那個夜晚的,可她對自己的記憶無能為力。
那天,那個男人走後,果然下起了雨。雨很悠閑,像一個無所事事的女人在不緊不慢地嗑著瓜子兒。“叭,叭,叭,叭”。突然間,節奏有些急切起來,“叭,叭叭叭叭叭叭叭”,那一定是另外一個女人也一起來嗑了。瓜子聲過後,雨聲連成了片,像有人在天下洗澡。再然後,雨聲漸漸地安詳了,像洗過了澡要睡著一樣。子夏靜靜地聽了一陣聲雨,起來關窗。路燈暈暈地亮著,從潮濕的樹影間望去,可以看見行人的雨傘斜斜地開在路麵上。遠處小酒店和超市的招牌在雨裏一韌一韌地閃爍著,像一個疏淡的女人閑散地倚在門口。
往自己的窗下看去,牆壁上的瓷磚反射出淡淡的光。男人早就走遠了。他去哪裏了呢?
子夏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起來便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一直洗到家人都起床要用衛生間。媽媽問她怎麼洗了那麼久,她說:“昨晚我整理辦公室,蕩了一身灰。”
“在辦公室能休息好麼?”
“還行。”子夏道。
“看起來精神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