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子夏答道。她到鏡子前晃了自己一眼,雙頰緋紅,嘴唇鮮潤,似乎,真的,好像還不錯。
她沒有打算報警。報警會成為別人的一個提醒,一個例證,也會成為一則新聞,一種談資。她並不懼怕被別人指點,但她也並不想去招惹這樣混沌的熱鬧。當自己能夠把這件事情消化的時候,她不想去把它擴大化。另外,她也不想用報警的方式把那個男人敵對起來。他並不是一個壞人,她覺得。盡管他搶劫了她,也強暴了她。
跳出她的窗戶,他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呢?他的身板很直,也很健。他的嘴裏有一種煙草的香味兒,在行動前,他一定是抽了很多煙的。這種香味兒很幹淨,在抽煙前,他一定沒有喝酒,也一定刷了牙。有些男人的煙味兒是很渾濁的,遠遠地就讓人覺得刺鼻。這種香味兒也很柔和,像是謝英抽過的一種叫“散花”的煙。因為這個牌名的悅耳,當時她還特意把煙盒拿過來看了看,聞了聞,因此對這種煙的味道有所記憶。對於作案的過程,他一定是精心籌備的,但是在行動前和行動中,他卻一直沒有遠離情緒的緊張。他並不是一個擅長此道的男人,那麼他為什麼要來冒這樣的險?他經曆了什麼?他一定是個有些故事的男人,他的故事超出了子夏的想像。他的臉是方形的,五官很平淡,但是也很耐看,有點兒像影視演員尤勇,乍一看似乎有些凶凶的,但不知怎的再看看總讓人覺得還是善。入室搶劫這樣凶的事情,他從開始做就沒讓她多麼膽戰心驚。他強暴她的時候,開始還是很有些粗魯的,可是後來他也許也判定了自己的處境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危險,就變得溫情起來,但是他的溫情並沒有削減他的力度,於是二者巧妙地融合讓子夏品嚐到了意外的快樂。
為了金錢破窗而入,他原本就是一個搶劫犯。為了自保委曲求全,她原本就是一個受害者。但在身體纏繞的那些時刻,她不得不承認,他們都隻是男人和女人,再簡單不過,再純粹不過。這種簡單和純粹,她不能否認是一種享受。即使,他們是如此陌生。
但或許,這種享受的源泉,也正是他們的陌生。
子夏的臉紅了。那天媽媽說她看起來精神還不錯,是不是因為她從中品嚐到了一種快樂?是的,她品嚐到了快樂。她沒有必要對自己也撒謊。這種快樂是她不打算報警的另外一個原因。在整個事件中,她不是一個單純的受害者。她的身體在強暴這個環節上是不拒絕的,甚至,是喜歡的。對此,她無罪可討。那麼,剩下的隻是四百多塊錢的損失了,而拿走這錢的又是一個並沒有完全喪失良知的和她有一夜歡情的且已經承諾還要把錢還給她的男人,她為什麼還要去報警呢?從各種角度考慮,她都不打算報警。她想起曾在報紙上讀過的一篇犯罪紀實,那個罪犯是個采花大盜,記者問他為什麼越做越大膽,他說:“因為那些女人都不敢主動去報警,她們都怕丟人。她們不報警,我有什麼可怕的。”報道下麵,編輯發了很長一段“編者的話”,勸責那些被傷害的女人們不要恐懼傳統封建思想的桎梏,要勇敢地拿起法律武器為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而鬥爭。子夏知道這些話有它的道理,不過她也覺得這些話離自己很遙遠。她不會用這些話來指導自己。隻有自己的態度對於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她隻想以自己的態度去處理自己的事情。
那實在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夜晚。一次次,躺在辦公室的長沙發上,子夏都會在期盼的想象中自然地交織著那個夜晚的情節,像老牛反芻一樣咀嚼著那個夜晚的一切,覺得真是不可思議。他是不可能再來的。子夏知道。可越是這樣她就越是想象著他來時的情景。這種最不可能的想象像一支全新的舞曲,讓她百跳不厭。如果他來,子夏想,那他會是個多麼天真的罪犯,他天真的罪對她而言,是多麼多麼好啊。她碰到的所有男人裏,有哪一個能比得上他的這份膽大妄為的天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