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3 / 3)

從這個角度,子夏知道,其實自己根本不想忘記那個夜晚。

夜很靜。子夏躺到十二點鍾,正準備起身關窗入睡的時候,聽見窗戶上傳來一種聲音,聲音很小,但是很清晰,像鼠牙在認真地咬噬著什麼。她靜靜地等著。男人掀開窗簾,跳進屋。兩人相顧沉默。

“你的錢。”男人說,“都在這信封裏了。”

子夏伸出手,兩人的手碰了碰,又碰了碰。這兩碰把子夏早已滿是漿汁兒的身體碰開了口,錢掉在地上。他抱住了子夏,子夏任他抱著,任他掀開她身上的浴巾。黑暗裏,她看見男人眸子的亮光。

起風了。窗簾被風吹著,如搖曳的旗。風越來越大了,把其他紛紜瑣碎的雜音都囫圇吞進自己的肚裏。子夏覺得自己就像風中的樹枝一樣舞蹈著,她忽然是那麼感謝這風,這風讓她感覺安全。

“往後別來了。最後一次。”風停下的時候,子夏說。

“你真的這樣想?”

子夏沉默。是的。她知道自己撒了謊。

“你是做什麼的?”

“就在建築隊,”男人指指窗外,“正在別的地方刷房子呢。”

“你是哪兒人?”她又注意到了這似曾相識的口音。

“吳瓷縣。”男人說。子夏驀地想起來,張宏就是吳瓷縣人,隻是他的方言味兒淡化得幾乎已經沒有了。有一次他的老鄉來找他辦事,他不在,子夏和那個人聊了幾句。難道這個人和張宏也有什麼關係麼?她立刻斃掉了自己的聯想。吳瓷縣幾十萬人呢,哪有那麼巧?

“那天是你的第一次吧?”

“是。”

“怎麼把我當成了目標?”

“這個麼……我以前來你們這裏收過廢紙,看過你們的值班表,知道你一個女的,在二樓。要下手最容易。”男人歎口氣,“我運氣還真不錯。你真好。”

子夏笑了。

“我好什麼?”子夏說,“因為我怕你摔斷了腿?”

“不單是這個。”男人說,“其實剛進屋的時候,我就是想要點兒錢。後來不知道怎麼,就想和你睡。睡的時候我就想,能和你有上這麼一回,就是坐牢也值。”

“怎麼走到搶錢這步的?”

“不說了。”男人說,“反正是沒辦法。”

“那你怎麼真又給我送了回來?”

“我答應過的,當然得給你。”男人說,“還是那天的錢,我根本沒動。其實當時我就已經不想拿這錢了。”

“為什麼?”

“因為你好。”

“那你怎麼還拿?”

“要是不拿,又覺得好像是單為和你睡才來似的,有些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就不要睡。”

“非睡。”男人翻身又壓上來。子夏抱著男人的頭,讓他貼在自己的臉上,忽然覺出一種從未有過的親切和酸楚。這個不知名的男人溫熱著她,她被一個不知名的男人溫熱著。他和她的溫熱是如此的單純和樸素,又是如此的荒謬和傳奇。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如果尋求身體的歡愉必得等到上帝分給我們的另一半,那未免要有太長的時光都要淪陷給寂寞了。也許,僅為著一瞬間的相互取暖,這種豔遇就該可以擁有被原諒和理解的因由吧。子夏突然這麼想。她還覺得,和這個陌生而又切近的男人相比,以往所有的情事存在似乎都淡成了一縷青煙。

“以後別來了。”最後,子夏又說。她冥冥之中覺得自己應該說這句話。

“你要結婚了?”

子夏笑了笑。

男人翻身出窗的時候,微茫的月光正灑在子夏的窗戶上。子夏靜靜地看著那月光裏男人擺動的身影如一尾魚,看了許久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