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聞到堂樓,一家團坐。說起興官兒聯姻薛氏之事。王氏道:“在那裏住?”紹聞道:“就是紹衣哥甥女。父親是進士,山西榆次縣知縣,歿於任所。紹衣哥接在衙門。”王氏向巫氏、冰梅道:“想必就是薛姑太太女兒全淑姑娘。道大人家眷搬在後書房,官太太、姑太太、全淑姑娘都來在這裏。後來備席請來,我叫趙大兒母女兩個來伺候客。這全淑姑娘與全姑兩個一見,就親熱如姊妹一般,再摘離不開。雖綢緞布素是兩樣,人材卻不分高低。官太太、姑太太都是誇說,隻像一對兒。轉眼不見,兩個上樓不知說什麼去了。後來道大人來接家眷,咱這裏擺酒餞行,全淑姑娘不吃什麼,兩個上樓,都把臉上粉揉了,像是割舍不得的光景。我心想把全姑配與興官兒,如今有了全淑姑娘這宗親事,罷麼,不提就是了。”紹聞道:“兒心裏也久有全姑這宗事,與母親一樣,隻說不出口來。萬一中不從,就不好見麵了。沒有麼,娘見王中,硬提一句,他不依時,娘是女人家,隻說娘老的糊塗了,丟開手,話就忘了一般。”王氏道:“也使的。王中不依,就把這心腸割斷也好。”
恰好次日王象藎又進城來,帶了一磁罐子鹽腕的紫蘇,說是奶奶病起,好以鹹萊下飯。到了樓門,王氏道:“王中站住,我出去說句話。”忙從樓東間扶杖慢慢的出來。王象藎道:“奶奶大好了。”王氏道:“頭還發暈,別的沒什麼意思。我想你四口兒,回來到西書房住罷。閨女大了,南園沒個遮攔,不成看相。”王象藎道:“奶奶吩咐很是,就回來。把南園佃與人家種也使的。隻是吃菜不便宜了。”王氏道:“全姑我見他親,伏侍我便宜。”王中道:“隻是小娃兒,不知道什麼。”王氏道:“我老了,早晚離不得個小娃兒在跟前,說話解悶。興相公我也離不了。他兩個俱十七八歲,又不便宜。我心裏——,我心裏隻想——”王象藎明白,說道:“奶奶隻管說就是。”
王氏道:“我說的不成話,老了糊塗,你休怪。”王象藎道:“怎敢說怪。”王氏道:“一發成就了他兩個何如?”王象葛道:“我是個奴仆——”王氏吃了一個小驚。“——興相公我已留心看了,將來是個大有出息的人。但以仆配主,心中有些不安。容我到大爺墳上磕頭稟過,見小的不敢欺心。”王氏道:“你知興相公有了丈母家也不?”王象藎道:“已料知。道台大人家眷在後軒上住,那一位全淑姑娘,小的見過。當時心裏有這個想頭。如今少爺在浙江,想必與興相公定下這門親事。奶奶今如此說,這是天從人願,小的有何不依。明日就上大爺墳上告稟。”話統說明,把一個王氏喜的到不可解地位。
紹聞自閻楷書館回來,王氏道:“王中卻不嫌偏房,明日要上墳上告稟你父親。”紹聞道:“兒回來,因母親有病,雖說柯堂告先,卻不曾墳上磕頭。正要明日去,改日再擇吉祭祖。”
這上墳磕頭之事,一筆已見大意。
此下譚紹聞坐車拜客,無非是婁、孔、程、張、蘇幾家。
這數家之老成典型六七十歲的,英年時雋之二三十歲的,走價相約,公同一日道喜。這譚紹聞一發謙遜,便把王象藎許姻之事,請教一番。蘇霖臣道:“此亦權而不失其正者。經雲:‘子有二妾,父母愛一人焉。’則父在而子有妾,此其一證。但未嫡而遽納妾,微覺太早些。”張類村道:“納妾恐致爭端,就怕這個。”程嵩淑笑道:“諸侯一取九女,隻為不姓妒。”紹聞又請教外父,孔耘軒道:“出於令堂之命,且令堂高年,須此女伏侍,隻應遵而行之。但不可親迎廟見,使嫡庶之禮不分。”
程嵩淑又大笑道:“聖人說,成事不說。”把話止了。酒肴既完,眾客各歸。
單說王氏與王象藎樓下說就。紹聞與王象藎墳上回來,這一月之中,紹聞賜綢緞表裏,金翠頭麵,酒壇肉盒,頗為豐美。
至日,樊婦坐花轎作迎姑嫂,佃婦做送女客,簣初衣冠整齊,卻不敢行親迎奠雁之禮,明其為納妾,非若娶婦六禮必備。
老樊回來,遵“聽房結子孫圪墶”俗諺,預先偷買一根紅布帶兒藏著。小叔用威坐床,新人屋也來了幾個鄰婦叩喜。送了交杯,更深人散,簣初拴了門。老樊俟人靜之後,手執紅帶兒,潛行徐步,在窗外偷聽,不聞動靜。又一頃,仿佛如聞哎喲,老樊結了一個圪墶。站的腰酸,存立不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