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3 / 3)

“既然是生病了,不好好調養,著急趕去哪裏?”

“許大夫說這病他治不好,得馬上去蜀中找他的師父。他師父又是個遊方郎中,一時半會兒很難找到,是以著急些。”

沈鬱慢騰騰地看了張元成一眼,張元成隻覺得這目光銳利無比,又聽得沈鬱問道:“你們是不是還帶了重金?”

張元成睜大眼睛,但不便多說,隻能點了點頭:“是。”

沈鬱和顏道:“我清楚了,張少俠可以回去了。”

眾人見這兩人才進了廚房,就又溜達出來,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這裏血腥氣甚重,實在應該出去透透氣。江湖紛爭,官府是不會過問的,頂多隻會隨便抓個人草草結案。林老伯還是別報官了,我去去就回。”沈鬱對著大家點點頭,懶懶一笑,便出了客棧。留下一幹人麵麵相覷,隻道沈鬱想要開溜。林老伯更是深感失望,一屁股坐在條凳上,掩麵長歎。

沈鬱兜兜轉轉,終於找到早上小荷說的“那些人的馬”。

林家客棧的馬廄很是破舊,頂棚的茅草東缺一塊稀缺一塊,怕是個四處漏雨的所在。沈鬱將駿馬挨個摸了一遍,又將馬鞍挨個擺弄了一遍。最後,他抱起邊上的幹草,放在馬的嘴邊挨個喂了遍,一副無所事事、甚是無聊的樣子。

看完了馬,他又兜兜轉轉、心不在焉地繞了出去,還不慎迷了路,轉了大半個時辰,仍然摸不清剛剛找來的捷徑在哪,隻好又從客棧正門走了回去,還順手摸了把門口那黑驢的腦袋。

客棧裏的人見他回來,都十分嫌棄地讓開一條道——客棧後身的小路被暴雨淋過,變成一地稀泥。沈鬱迷路走過來,沒有挑到好路走,自然是一腳的爛泥,在客棧裏留下一道一道的泥腳印。外加半邊衣袖先前被許赫的馬濺了許多泥水,現在幹透,變成一片一片的泥點子,更加邋遢。

這時,許赫和小荷恰好從二樓下來。許赫看了眼沈鬱,皺眉直搖頭。

“我倒是覺得,殺害慕容小姐的凶手,便在客棧之中。”沈鬱了然點頭,他身上滿是泥點子,形象落魄,話語中也頗多商討之意,卻叫人陡然一驚。

“為何?”別人尚在思考,張元成卻已忍不住問了出來,他寧願凶手是這些人,也不想他大哥背上罪名,因此比旁人多了十萬分的關心。

“當夜暴雨,若是外來的歹徒,隻消闖入之後,拿走金銀財寶便是,為何獨獨殺死慕容小姐一介弱質女流?”

“說不得是小姐發現了他,他怕小姐聲張,引來我們,隻得下了殺手。”

“也不無道理,”沈鬱點點頭,眾人聞言鬆了口氣,他卻又耐心地將話鋒一轉,道,“隻是慕容小姐的房間異常整潔,我下樓之前,又請許大夫盤點了細軟,剛剛許大夫告訴我,並無缺失。因此不像是有人謀財害命。”

他緩緩伸了個懶腰:“昨日暴雨,一直到半夜方停,若是外來之人,勢必會像我這般,在地上留下泥腳印。”

眾人盯著他身後的一行腳印,啞口無言。

“這也不一定。”張元成最先反應過來,開口辯道,“若是他將鞋子脫在外麵,或是提在手裏,也不會有任何痕跡。”

“張少俠所言極是,這樣的話,不光沒有痕跡,連動靜都是極其細微。若是再有一身好功夫,連半夜未眠的人,都不易聽見。”沈鬱點點頭,妥協道,“那麼,姑且就算是有人從外麵侵入客棧罷。”

許赫鼻翼翁動,輕輕哼了一聲。

沈鬱當眾脫下鞋子,拎在手裏,轉身往門口走去。正當大家不曉得他又要出什麼怪時,他用力揚起手裏的鞋子,在門外甩了十來次。

“他若是脫鞋,必定得在門口進行,否則襪子也會沾染汙泥。而門附近沒有找到鞋子,門檻前後也是幹幹淨淨,斷不可能脫在門口,如此就隻有將鞋子提在手中了。我方才將鞋甩了十來次,行凶之人懼怕為人發現,也隻能做到如此地步罷?”

眾人默認了他的推斷,沈鬱也不多賣關子,提著鞋大步往他們走來,走到第七八步的時候,剛好在客棧正中央,一滴泥水緩緩滴落下來。而整個客棧,除了沈鬱弄出的泥濘以外,再無其他類似痕跡。

“這行凶之人不是外來的。”眾人沉默之際,他再度發問:“聽聞貴府一行一共九人,這裏算上慕容小姐,也不過八人,不見的那位怕就是張河東少俠吧?”

“正是,不知先生是如何得知的?”

“我在林老伯給我的台賬上,發現張河東住在慕容小姐隔壁,而據我所知,林家客棧的客房以東二為尊,而並無小二。因此林老伯住在東一,方便隨時聽差;張河東住在慕容小姐隔壁保護,顯然是慕容府一行裏,武功最高之人。我剛剛去馬廄,發現一共七匹馬,慕容小姐抱恙,假若和一人同騎而來,仍然少了一匹馬。馬廄不遠處,有馬狂奔的痕跡。你們隻是憂心慕容小姐,並不尋找那位夥伴,那麼這匹馬,恐怕就是張河東少俠騎去的。”沈鬱說一句話,便要頓上一頓,屋子裏的人卻個個聽得安靜,直至說完,都沒有人插上一句嘴。

張元成呆呆地看著沈鬱,忽地大嘯一聲,猛捶了一拳桌子,桌子便從中間斷裂開來。

“張少俠果真神力!”沈鬱臉上露出欽佩,聲音卻是懶洋洋的。

“怎麼會,他那般敬重小姐,怎麼會殺她!”張元成仍然呆呆坐在那裏,又撲上前,不顧汙泥,拉住沈鬱的袖子,“沈先生,你說過要幫我大哥洗清冤屈的!”

“未找到張河東大俠或是那匹馬之前,一切皆不能成為定論。”沈鬱靄聲,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努力將手袖好,其實是伸了個懶腰,“昨夜下了暴雨,道路泥窪。我見到馬廄旁邊留下的蹄印越邁越開,忍不住琢磨——既然張河東盜馬而去,馬又是做的飛奔之勢,你們竟然沒有聽見一聲馬嘶,倒也奇怪。”

眾人猛然驚醒,爭先恐後道:“先生提了才想起,昨夜暴雨連連,天雷陣陣,幾匹馬約莫是受了驚嚇,一直並不安分,一直嘶鳴不已,所以並沒有當回事。”

沈鬱了然點頭:“果真如此。”

林老伯似乎又看到了希望:“沈先生,這事……是不是有了什麼眉目?”

沈鬱打了個哈哈:“喔,眉目自然是有的。”

這時,外麵打起驚雷,漸漸落下了由小及大的雨點。沈鬱臉上難得現出了不耐的神色,堂而皇之地伸了個懶腰,慢吞吞道:“林老伯,我身子不適,可否借間客房睡上一覺。”

“先生請便。”林老伯誠惶誠恐地將沈鬱請上樓。

“沈先生該不會是怕雷吧?”和許赫一同站在樓梯上的小荷,在沈鬱同她錯身的時候,輕笑著問道。其間嘲諷可見一斑。

“喔,沒有。”沈鬱側顧,粲然一笑,“我隻是害怕雨雪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