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0年,契訶夫發表了9篇故事,1881年發表了13篇,1883年共發表了129篇故事、文章和報道。他以寫作消遣,但是,他不願在這些“無聊的文章”下麵簽上自己的真實姓名,他使用了許多筆名,諸如“無脾髒的人”、“我兄弟的哥哥”、“尤利斯”、“安托沙”等。
由於當時稿費很低,契訶夫必須高產,不停手地寫作,才能完成自己對家庭的義務和責任。
另外,契訶夫的寫作條件十分糟糕。弟弟妹妹喜歡交朋友,來家做客的人絡繹不絕,有的還吃住在這裏。經常可以聽到“鋼琴與民歌齊飛,碰杯與爭吵一色”的場景。
有時,隔壁來做客的孩子在啼哭;而父親則在另一間房子裏大聲為母親朗誦《被感動的天使》;有人打開了留聲機播放《美麗的海倫娜》;他的床被一個來做客的親戚占用了。那位親戚總是沒完沒了地纏著他,跟他談醫學:“隔壁那個孩子可能是腸絞痛,所以哭個不停。”
契訶夫對好朋友、同學德羅希抱怨道:“這是天下少有的文學創作環境!我真想躲到鄉下去。”
德羅希就勸他:“既然環境這麼差,那就少寫點嘛,不要這麼拚命嘛!”
契訶夫歎道:“我必須不知疲倦地寫呀,德羅希,你是知道的,全家人就指靠著我來供養,我的確是為了養家才寫這些供人消遣的玩意兒的。所以它也無情地折磨著我的良心呢!”
不過,契訶夫雖然稱他是“非文學性工作”,但其實他的每篇文章都是很認真的。因此,他的每篇作品一經登載,讀者便爭相搶購,先睹為快,刊物的老板也為此大掙了一筆。
靠稿費養家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他往往為了區區幾個小錢踢壞了編輯部的門檻兒。
有一次,他讓弟弟米舍爾去央求一位雜誌主編付給他拖延了許多時間的3盧布稿費,而那位主編拿不出錢,還陰陽怪氣地對米舍爾說:“錢暫時沒有,這樣吧,也許你哥哥願意要張戲票吧?或者買條新褲子也成?那就上丘林成衣店買一條褲子,記在我賬上好了。”
主編這侮辱性的話,引起了編輯室裏一陣哄堂大笑。
米舍爾氣得滿臉通紅,說不出一句話來,他把門一摔,委屈地走了,回到家,流著淚對三哥講了所受的奚落。
還有一次,他的小說《他明白了》寄給雜誌社,該雜誌編輯說:“如果您不索稿酬,我們會樂於發表。本刊資金有限,因此隻有重要論文才付稿酬。”為了以後發表“重要的論文”,契訶夫隻好“不索稿酬”發表了那篇小說。
契訶夫想到主編一向對他態度傲慢,而且稿費也很摳,不僅標準低,領取時像乞丐要小錢一樣。
再聯想到他們還在《讀者信箱》裏為了炒作,對自己的作品過分挑剔,寫一些諷刺挖苦自己的話。
契訶夫的心被嚴重地刺傷了,決心以後不再向《蜻蜓》雜誌投寄任何稿件。
巧遇萊金加盟《花絮》
1882年10月的一天,天氣晴朗,人們紛紛走出戶外,感受大自然的清爽。莫斯科紅場明媚的陽光下,走著來來往往的人們。
契訶夫和二哥尼古拉也隨著人流在街上閑逛著。
與《蜻蜓》脫離了關係之後,契訶夫暫時停止了寫作。他一邊認真在學校學習醫學,一邊抽空深入到街區和教堂、醫院等處,體察民情,創作了大量的“劄記”。
尼古拉像亞曆山大一樣令契訶夫擔心,他才華橫溢,但是性情懶惰,工作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常常飲酒作樂。
契訶夫很喜歡二哥,不願過多責備他,但看到他這樣浪費才華又十分失望,隻得勸他:“應該努力工作、讀書……砸碎你的伏特加酒瓶吧!”
契訶夫正與二哥邊走邊聊。忽然一輛豪華馬車在他們身邊停下了,一個年輕人從車窗裏探出頭來喊:“喂!安托沙!”
契訶夫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好朋友,他也與對方打招呼:“嘿,你好啊帕爾明!”
帕爾明是一位青年詩人。他跳下了馬車,接著,馬車上又走下一位很有派頭的紳士:大腹便便,油黑的胡子,紅光滿麵,神采飛揚。
帕爾明隨即對那人介紹說:“這就是我常說的契訶夫兄弟倆,他們都很有天賦,一個能寫,一個善畫。”
帕爾明又回頭向他們兄弟介紹:“這位就是《花絮》雜誌的社長兼主編尼古拉·亞曆山大諾維奇·萊金先生。幾分鍾之前,萊金先生還說讓我為周刊物色幾名有才華而又不苛求的合作者,正巧就碰到你們了!”
契訶夫驚喜地說:“啊!原來您就是聖彼得堡大作家萊金先生?我早年就拜讀過您的大作,曾經對我很有啟發!”
萊金微微一笑:“你就是給《蜻蜓》撰稿的安東·巴甫洛維奇·契訶夫嗎?”
契訶夫真誠地說:“不錯。但是現在我已經與他們分手了。”
萊金故作驚訝說:“哦,是嗎?那這樣,咱們別站在大街上了,找個酒館好好聊聊,走吧,我請客!”
他們走進了一家豪華大酒店,沿著地毯上到二樓的一個單間裏。
幾個人邊吃邊聊。契訶夫注意到,坐在對麵的萊金吃香腸、喝啤酒時,大胡子和耳朵都在顫動,他那肥大的整個麵孔也參加了咀嚼運動。
契訶夫直言對萊金說道:“我在塔幹羅格圖書館讀到過您的作品。現在也知道貴刊在幽默雜誌中是最正派的,保持著自由派的本色,並還有適當針砭時弊的風格。”
這直言不諱的評價,使萊金馬上對契訶夫產生了興趣,他高興地說:“適當針砭時弊?嗯,概括得好,我自己都還不曾意識到呢!唉,在當前政府對出版行業的重壓之下,能有‘適當’也相當不易了。而且還要適應不同的讀者群口味,否則也是難以生存啊!”
契訶夫邊聽邊點頭表示深有同感,嘴裏喃喃道:“要保持‘適當’還要努力‘適應’,嗯……”
萊金點燃了一支雪茄,進一步開誠布公地說:“若想存活,就必須避開壓力,隻去選擇一些細微、瑣碎、偶然的事情,這樣談起來……”
契訶夫接口道:“……就自由、放鬆多了,可以去談談戴綠帽的丈夫啊,缺斤少兩的商人啊,醉酒鬧事的官吏啊,還有假日的郊遊、婚禮、宴會等故事。”
萊金興奮地吸了一口雪茄,在煙霧繚繞中說:“正是,正是,就像你寫過的那篇《在長篇、中篇等小說中最常見的是什麼》中諷刺的一樣,雖然無聊,但是卻無傷大雅,都是為了生存嘛,有什麼辦法?”
契訶夫笑了笑沒再說話。
而萊金卻以一個商人的嗅覺,覺察到這個機智、幽默的年輕大學生,正是自己所需的人才,他決心把他招在自己旗下,避免被別的競爭對手搶去。
萊金向契訶夫說道:“年輕人,我就開門見山說了。你現在既然已經與《蜻蜓》脫離關係了,而我眼下正需要您這樣有才華的人,你不妨考慮一下加盟我們《花絮》?”
契訶夫心裏十分高興,不過他已經有了經驗:“那我也不客氣了,想先聽聽條件。”
萊金吸盡了最後一口雪茄:“是這樣,我需要一些短小精悍、趣味濃厚、輕鬆詼諧的故事。內容任您自由發揮,但最主要的一點是不能讓審查機構抓住把柄,因此任何會使讀者埋怨當前艱難時局的主題都要排除在外。至於稿酬嘛,暫定每行字8戈比,即每篇文章4盧布至5個盧布,以後有可能還會提高,怎麼樣?”
契訶夫求之不得,這比他從前在《蜻蜓》所得的稿酬要高很多!
萊金擺了擺手又說:“我看這樣吧,幹脆開辟一個《莫斯科生活花絮》專欄,就由您來負全責。”他看了一眼契訶夫,“不過這要有大量的稿件,否則就會空檔。”
契訶夫欣然應承道:“您盡管放心好了,假如有一個晚上我心情好的話,寫出的東西足夠《花絮》用上一個月的。”
萊金不由喜上眉梢:“好極了!嗯,尼古拉也進來好了,你們兄弟是黃金搭檔嘛,就由你為弟弟的作品作插圖,或者為刊物畫些漫畫。”
尼古拉喜形於色:“太好了!”
雙方於是達成協議,在簽訂合同時,特意加了一條:契訶夫必須將自己最好的作品寄給《花絮》。
契訶夫兄弟倆共同供職於一家雜誌,也經常一起活動。
這年假期,他們回塔幹羅格探望親友。到達塔幹羅格後,正巧趕上他們舅母的弟弟結婚,於是兩個遠來的貴客便被拉去當儐相。
婚禮上,主婚人、新郎的哥哥布洛達是個殷實的布商,婚事辦得相當排場,相當有商人氣派。
而兩個調皮的儐相又是笑又是鬧,盡情嘲弄了俗不可耐的婚禮和婚禮的參加者。
客人當中有一個叫波波娃的音樂學院女學生,她對那種小市民氣息十分反感,便悄悄來到鋼琴前,彈起舒伯特、格林卡和柴可夫斯基的樂曲來。
契訶夫注意到了這優美的樂曲,他坐在一旁傾聽。然而主人布洛達對這種曲子並不欣賞,他走到桌邊將八音盒打開,想用八音盒放出的平庸曲調來壓倒鋼琴的樂曲。
當布洛達一走開,契訶夫就不聲不響走過去把八音盒關掉。
過了一會,布洛達又過來打開了八音盒。契訶夫朝波波娃使眼色,示意她繼續彈下去。等布洛達一走開,他就又把八音盒關掉了。
契訶夫在這場熱鬧的婚禮上,始終充當了一個調皮鬼的角色。
回到莫斯科後,契訶夫根據這次故鄉之行,尤其是那場婚禮,與二哥尼古拉創作了大型漫畫《結婚季節》。
漫畫辛辣地諷刺了婚禮的主人和那些大吃大喝的客人。後來這幅畫發表在幽默刊物《觀眾》上,塔幹羅格的親友從這幅漫畫的眾多人物形象中紛紛認出了自己,不由瞠目結舌、啼笑皆非。
突破陳規大膽創新
契訶夫與《花絮》達成協議後,以極大的熱忱恪守自己的諾言。他不久就寄去了自己的第一篇稿件,但卻得到了這樣的答複:
可惜太長了,文章結構很好。很久以來,我們就期待同你合作。請寫得更短些,你會得到更慷慨的稿酬。
契訶夫毫不氣餒,他給聖彼得堡寄去了第二篇稿件。1882年11月20日,就高興地在《花絮》周刊上讀到了署名“契洪特”的散文。
從這時起,契訶夫發表的作品越來越多。後來,他主持的《莫斯科生活花絮》專欄中,生動地描繪了莫斯科街頭巷尾、醫院診所、法庭內外、飯館酒吧、戲院劇場的所見所聞,報道了社交場合的傳聞趣事以及文學、音樂、藝術等各界創作生活的新聞。
雖然他一直沒用自己的真名,但他的朋友卻對他說:“寫這個專欄的人一定住在聖彼得堡,但他怎麼知道這裏的消息呢!真是天才!”
這種費力不討好的工作使他生氣,但為家庭生活所迫,他又不能不勉為其難。
一個午夜,萊金在參加酒會之後,乘車回家經過《花絮》雜誌社,突然發現樓上的燈還亮著,於是便停車下來,走進去看看。
萊金站在二樓走廊裏,隔著窗戶向裏望去:隻見契訶夫坐在編輯室的一個角落裏,正聚精會神地奮筆疾書。他寫完一頁,就用右手拇指和食指夾起來拋到桌邊上,已經堆了一大堆。
萊金默默地站了很久。
萊金看中契訶夫是棵搖錢樹,這是一位勤奮、機敏的多產作家,必須把他壟斷在自己的手中:“要盯緊點,如果被競爭對手搶去,那可是很大的損失,嗯,要想穩住他,就隻好一點一點地提高給他的稿酬。”
萊金悄悄地離開了雜誌社。
有一天,萊金看完“契洪特”的短篇小說《藝術品》,驚喜地給契訶夫寫信說:
不錯,這正是我所期盼的,適合《花絮》的標準作品!給幽默刊物就是要寫這樣的小說。
萊金想緊緊地控製契訶夫,他想把這位年輕的撰稿人死死地擠進《花絮》的傳統框框裏。
《藝術品》其實並沒有多高的思想性,除了一些滑稽可笑的情節閃耀著契訶夫式的文采之外,別的沒有什麼。但萊金卻說:“我可不期望你的稿子裏還有點別的什麼東西,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契訶夫清楚地意識到,如果持續被迫去寫一些華而不實、空洞無物、題材雜亂的東西,他隨時可能走上一條錯誤的道路。他有時也對萊金的純商業性要求表示不滿,然而最讓他感到惱火的一點是,他的文章被嚴格地限製在100行之內。
於是契訶夫給萊金寫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