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抖擻精神,暗自為自己祈禱,沿直線緩緩挪步,頭左右慢慢轉動,目光一刻也不離開地麵,唯恐不小心遺留下一寸土地。一直走到操場南端後,再沿原路返回,重新尋找一遍,然後向右移動大約兩米距離,從新開始這一令人疲倦膩煩的過程,撒網似的從北向南,從南向北,一寸土地一寸土地搜尋。我察看得非常仔細,非常認真,有時地麵上的一粒沙土,在我的極力注視之下,竟變得像一個乒乓球那麼大,那麼醒目了,連爬在上頭覓食的極微小的蟲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我知道,人們即使在光禿禿的沒有障礙的地麵上尋找失物,也不是一件易事。為啥?因為人的目光在移動時從來就不是連續地掃過物體的,而是跳躍式前進,中間常常產生盲區、死角。鑒於此理,地麵上的每一個可疑之處,我的目光都在其上長久地停留,反複掃視三四遍才罷休。
現在,右半個操場已經找遍了,仍然一無所獲;回首探望,那兩個異想天開的淘氣鬼仍舊倚在籃球架上,雙臂交叉抱在胸前,默默地若有所思地望著我。我急出一身冷汗。天哪,那樣一支製作精美的箭矢,現在讓我給弄丟了,人家會饒過我嗎?人家會讓我賠的。我賠得起嗎?如果我不能找到它,就隻好任人宰割了。
望著左邊操場上遍地枯草,我幾乎絕望了。就那樣一支兩拃來長的的土黃色短箭,像一段枯樹枝,要是當真跌落到左邊操場上草叢裏的話,別說是我,就是神仙來了也別想找到它。
我雙手叉腰,雙目瞪天,長籲短歎,心裏直埋怨自己多事;我真不該隨便去碰人家的東西,今天本來是來參觀母校的,誰知一時大意,惹了這麼個亂子,使我難以脫身。我想起小時候一個人玩耍時,常常把一個心愛的小彈子鋼球滾丟,看樣子沒有希望找到它了,到了最後,卻發現小鋼球就躺在我的腳旁邊:那種失而複得的愉悅感覺,真讓人永生難忘。
難道這一次就找不到失物了嗎?就以失敗而告終了嗎?
我跳到左邊操場上草叢中一段枯木上,手搭涼棚四下裏察看。操場東邊,幾棵老楊樹下,當年全校學生使用的老廁所,現在大概已經廢棄不用了,半埋在草叢中,再仔細看時,老廁所旁邊幾丈遠的地方,有一個土坑,像一個菜窖子,短箭不會是掉進土坑裏了吧?
我從枯木上一躍而下,朝土坑跑過去,站在坑邊朝裏麵張望。
小短箭!小短箭!那不是我的小短箭嗎?看哪,它正靜靜地安詳地躺在平底的土坑裏,在我的熱切注視之下,竟變得像一杆紮槍那麼粗、那麼長了,連端部的幾根小毛刺兒都看得清清楚楚,就像是在放大鏡下看到的景象。我跳進土坑裏,跌倒了爬起來,興奮極了,又一次體會到小時候那種失而複得的愉悅之感。
從土坑裏撿起短箭時,它馬上恢複了老樣子,變得和原來一般長短,一般粗細了。我親吻了它一下,仔細端詳著它。箭杆呈土黃色,多半是用幹藤條木磨琢而成,十分輕巧可愛,表麵鐫刻精致,光滑圓潤,上麵並沒有啥毛刺兒。當我把它湊近眼前,像木匠那樣閉上一隻眼睛,用另一隻眼睛打量它時,發現箭杆中間略微有一點兒彎曲,端部也確實有幾根極為細小的毛刺兒:看來孩子們的製作工藝還不到家。
握箭在手,興衝衝返回石壇下,剛才還站在操場西側籃球架下的兩個男孩子卻不見了蹤影。這麼說來,他們倆並沒有把自己的寶貝武器放在心上,要不就是怕事情敗露,趁機溜掉了。
我把弓矢插進放在校園圍牆根下的皮包裏,把皮包背在肩膀上。
我把皮包一背在肩膀上,立刻感到一陣眩暈,覺得自己是背了一個大書包,心裏馬上被另外一種焦慮的情緒所左右、所支配,一時既忘記了弓箭,也忘記了那兩個男孩子。
我似乎又回到了學生時代,正緊張不安地等待考試,等待公布考試成績,等待老師批評。
走進學校大門洞裏時,我看見我的一個大學同學,站在黑魆魆的門洞中間唱歌,他背對著操場,伴隨著一個個女式的亮相動作,正忘情地扯開嗓子唱一段京劇。真不湊巧,我咋會在這深山溝裏遇見他啦?他來這裏幹嗎?討厭。一大早來到學校時,門洞裏好像沒有人。我默不作聲,踮起腳走路,打他身邊輕輕滑過去。還好,他沒有看見我,仍然眯著眼睛專心致誌地唱他的京劇。門洞右側是一條走廊,走廊兩側是教師辦公室。從一間敞開的辦公室裏,傳出京胡伴奏聲:我知道拉琴的人是我當年的班主任老師,他是一個京劇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