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門洞,眼前豁然開朗:一條熟悉的寬寬的土路,從腳下伸向遠方,兩邊是一排排校舍。前麵有一個人朝我走過來:我定睛一瞧,認出那人是我的一個高中同學,昔日好友,身上也背了一個大書包。正要上前打招呼,他卻倏地不見了,不知道拐進旁邊哪間教室裏去了。
其實,半年前我就聽說我的母校由於師資力量不足,缺乏資金等原因,高中部被砍掉了,現在隻剩下初中部了。這樣,山區裏的孩子要上高中,須得步行十五公裏地,翻山越嶺,到外鄉鎮去上學,我們山區學生就近讀高中的曆史便一去不複返了。
驀然一種熟悉的感覺,一種朦朧的召喚,一種愜意的誘惑,使我把頭轉向右方:右邊第二排校舍最東邊三間教室,是我當年讀高中時的課堂。現在,那三間教室能以如此親切、如此清晰的麵貌呈現在我的眼前,使得它看上去既像是我讀高中時的課堂,也像是我讀大學時的課堂,雖然我還沒有走近了察看它。
校園裏十分安靜,再也見不到一個人影。不用走近了察看我就能感覺到那三間教室裏也是闃無一人,空空如也。
老師們都躲到哪裏去啦?同學們都躲到哪裏去啦?我來啦。
不再上課了嗎?不再考試了嗎?不再聚集在操場上做課間操了嗎?同學們都已經畢業回家,各奔東西,謀求生計,不再歡聚一堂了嗎?一切真的都已經結束了嗎?
我心頭一陣酸楚,一陣悲傷;我真想再見到當年的同學,當年的朋友,想得心疼,心頭一片迷茫。
可是大學課程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身體狀況不佳,無法用功讀書,學習成績不甚理想,所以我不喜歡考試,對考試有一種難以忍受的緊張感,幾乎堅持不下去了。
我心頭一驚,忽然醒悟過來:這裏不過是中學校園,腋下夾著講義的大學老師不會再出現了,腋下夾著考試卷紙的大學老師也不會再出現了,大學課程真的已經結束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變成了一段往事,一場迷夢,如過眼煙雲,永不再現了。
心頭一塊石頭落地,恍若大夢初醒,感到輕鬆多了,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不考試真好。
我懷著難以遏製的好奇心朝往昔的高中教室跟前走過去,一直走到那三間教室窗外才止步。
一扇窗戶洞開,窗台上還有鞋印,窗框上有一塊烏黑的斑漬:肯定是有人在學校放寒假以後,經常弄開窗戶,手扶窗框進出教室的。我朝教室裏望去,教室裏陰森寧靜,闃無一人,心裏不免大失所望。一張張課桌仍然像從前那樣擺放得整整齊齊,上麵布滿厚厚一層灰塵,失去了昔日的光彩,也不再反射黑板的亮光了。昔日的喧嘩與騷動再也不會重現了,多麼令人惆悵!
忽然從教室裏飄出來一股煙味:屋裏靠窗的兩排書桌之間的過道上,有文火在燃燒。我剛才的猜測是對的:在這沒有校工照料看管的校園裏,肯定是那些不守規矩的壞學生從外麵弄開窗戶,進入教室,偷偷在教室裏燃起火來。
我要把火撲滅,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我飛身一躍,跳進教室裏,沒費半點兒力氣。火燃燒在一個長方形小坑裏,火堆裏還有幾個山梨,焦黑糊脹,噝噝作響,上麵裂開一道道白白的口子,冒出熱氣。
水舀子在哪裏?快遞給我水舀子!一陣小小的混亂騷動,我碰倒一把椅子;一條胳膊打窗外伸進來,遞給我一把水舀子,裏麵卻是空的。我看也看不見,朝窗外一伸手,便舀到滿滿一舀子清水,仿佛窗外有一口水井似的。清水嘩啦嘩啦流進火坑裏,十分沉穩,像是過冷的鉛水。大概澆了三四舀子水,火被撲滅了,既沒有蒸汽冒出來,也聞不到焦糊味,火坑周圍也是幹幹淨淨的。一揮手,把水舀子撇出窗外,眼睛緊緊盯在教室門上。
啊,再也沒有人走進教室裏來了嗎?一切真的都結束了嗎?從前,上課鈴一響,同學們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從這扇木板門魚貫而入,擁進教室裏。他們在走向自己的座位時,右手總習慣在最前邊靠門的那張書桌一角上摸一下,時間久了,書桌一角變得又黑又亮。現在,厚重的教室門緊緊關著,沒有同學走進來,也沒有教師走進來,四周安靜極了。黑板擦子扔在講桌上,講桌上也堆集了厚厚一層灰塵。我從地上撿起半截粉筆,在黑板上寫了兩個字: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