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的太陽,從雲端露出臉來,天氣變得暖烘烘的。
看見浣紗城宏偉的城牆時,月兒幾乎要發出歡呼。
兩人在臨海鎮又拖了數日,等茶種跟茶師都到達鳳陽村,一切處理妥當後,才踏上返家的歸途。
秦不換騎著駿馬,在前頭帶路,率先進入浣紗城。月兒坐著小毛驢,照例在後頭追著,跟來時不同的,是她懷裏還抱著大包小包的食物,沈重的負荷,差點把小毛驢的腰脊給壓斷了。
才剛走入城中大道,人們如同以往,爭相走告,不消片刻,一個高大的身影就從方府奔了出來。
「月兒,你總算回來了!」那人越過秦不換,直撲到小毛驢前頭,對著月兒咧嘴直笑。
他是黑衫軍裏的雷帳帳主,生得人高馬大、力大無窮,在戰場上,敵人們見到他,全嚇得哭爹喊娘。但是這會兒,在月兒麵前,他卻一臉傻笑,木訥極了。
「我去臨海鎮玩了一趟。」她回以甜笑,笨拙的翻過身子,跳下小毛驢。「雷帳的大哥,你能替我把小毛驢牽回去嗎?我怕它要累壞了。」
「好!沒問題。」雷帳帳主一拍胸脯,牽起小毛驢,就要往方府走。
一抬頭,卻赫然發現,秦不換正高坐馬背,眯著眼覷他。
「呃,秦先生。」他有些尷尬,搔搔腦袋,像是這會兒才發現秦不換就在旁邊。
「城主要你來接我們的?」秦不換挑眉。
「呃,不是。」雷帳帳主再度搔搔腦袋。「我、呃,我是來接月兒的。」
月兒嘻嘻一笑,揚起白嫩的手,重拍他的膀子。「怎麼?肩膀的舊傷又犯了?」
「沒有,你教的方法很管用,這陣子陰雨,膀子也不疼。」雷帳帳主搖頭,一臉感激。「我老婆嚷著要謝你,一聽你回浣紗城了,連忙要我來接你。」
「別忙了。」她揮揮手,笑得很開心。
「你又做了什麼?」秦不換問道。
她眨眨眼睛。「嗯?」
他朝雷帳帳主的方向,點了個頭,無言的提示。
月兒恍然大悟。
「喔,雷帳的大哥,肩上有舊傷,每到陰雨就要犯疼,我隻是把北方的法子教給他,替他緩緩疼。」
「你在浣紗城裏,都在忙這些事?」他淡淡的問道。
她偏頭想了一會兒,露出笑容,很爽快的回答。「能幫忙的,我就盡量幫忙。」
雷帳帳主等不及,開口插話。
「就這麼說定了,你今晚上我家裏吃飯去。」妻命難為,他仔細交代著。
月兒張開嘴,那個「好」字,還沒說出口,後頭就有人嚷了起來。
「不行、不行,月兒說好了,一回城裏,就要上我家,讓我爹娘替她做件衣裳,當作謝禮的。」金織裁縫的年輕師傅,手裏還拎著布尺,急著出來搶人。
學堂裏的夫子,拄著檜木杖,踱到小毛驢旁。
「不,月兒是跟老夫有約,先前我跌到渠裏,她救了我,還跳進渠裏幫我撈書,忙得一身髒,我還沒能謝她。」夫子撚著長須,肅穆的說道。
絲廠的女工們瞧見,也湊上前來,不過礙於尊師重道的傳統,不敢得罪夫子,隻能通力合作,將夫子整個人端起來,往旁邊一擺,這才嘰嘰喳喳的開口。
「月兒,你可回來了,你幫忙挑的小蠶,全順利孵化了。夫人知道是你幫的忙,直說要好好謝你呢!」
眾人圍著月兒,吵成一團,隻有秦不換冷眼旁觀。
看來,她的確是做了不少事情。
她並非傾國傾城的女子,但是那由內而外,熱切溫暖的性子,就是能輕易贏得旁人的喜愛。就連他,也漸漸感受到,她那甜美的心地——
深幽的黑眸,閃過複雜的光芒,直視著困擾的她。
月兒舉起雙手,企圖消弭這場爭吵。
「大夥兒別爭了,不如今晚就到客棧裏,我們聚一聚。你們就當是替我接風洗塵,我也好一並告訴你們,這幾日在臨海鎮碰上的趣事。」她環顧眾人,輪流注視每個人的眼睛。「這樣好嗎?」
所有人想了一會兒,為免傷了和氣,也不想讓她為難,隻得點頭同意。
秦不換翻身下馬,站在月兒身後。
「先讓她回府裏,等會兒就還給你們。」他簡單的說道,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跟上來。
月兒不敢怠慢,往前奔了幾步,直覺的扯住他的衣袖。
一路上眾人都喊著她的名字,嘴角帶著笑,爭相招呼著。大人詢問她的近況,小娃兒牽著她的裙子,吵著要她抱抱親親。
就連一個刻薄寡言、讓人難以親近的老人,看見月兒回來,竟也笑開了臉,主動掀開蒸籠,拿了好幾個豆沙包,塞進月兒的手裏。
秦不換站在一旁,始終沒說話。他的視線跟著她,看著她笑著跟所有人打招呼,仿佛整座淙紗城的人們,她都認得。
過了好半晌,月兒才察覺到他的目光。她微微一愣,親親懷裏的娃兒,捧著一個豆沙包走過來。
「來,給你。」她掰開豆沙包,慷慨的分他一半。「這個很好吃唷!」
他挑起眉頭,還真的咬了一口。香甜的豆沙,是用酒熬的,味道比尋常包子好得多。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個問題。」月兒嚼著包子,一麵說道。
「什麼問題?」
「嗯,你是真的不行了嗎?」她很認真的問。
這個問題困擾她很久呢!鳳陽村的婆婆,偷偷跟她做了解釋,她聽得粉頰羞紅,卻又更加擔心。這一路上,她老是在想,秦不換要是——嗯呃,不行了,那該怎麼辦?
這突然的問題,讓秦不換為之一楞,嘴裏的包子卻乘機作亂,噎在喉間不上不下。
咳!
他被哽住了。
「秦先生?」有人察覺不對勁。
秦不換搖搖頭,正想捶胸運勁,將食物推進胃裏。
「我來幫你!」月兒清亮的聲音響起,圓滾滾的身子往前一跳,攀住他的虎背,掄起拳頭,住後背重重一敲,將那口包子硬是敲下去。
巨大的力量,重擊他的後背,他咳得彎下腰來,勉強舉起左手,製止她的「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