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3)

田二伏想說沒有,但覺得老鄉眼巴巴地期望著什麼,就不忍心說田七根本就不願意提到他,田二伏隻能含糊一下,嘿嘿。

老鄉說,她有沒有說我也是做廚師的?她肯定說了吧?

咦咦,田二伏覺得很意外,你也是做廚師的?

什麼叫我也是做廚師的?老鄉說,我不要太有名氣噢,八味齋,你聽說過八味齋嗎?

八味齋田二伏是知道的。是百年老店呀。他說。

是的是的,老鄉說,你倒也是見多識廣的啊,我是八味齋的白案師傅,白案你知道吧,就是做麵食點心的,後來他們嫌我沒有文憑,不要我,都是學校畢業的小孩子進去了,他們的飯店弄不好了。

田二伏聽他這麼說了,對他就有點另眼相看了。他原來就想不通,田七的老鄉怎麼在街上搶錢包呢?現在可能想通了,因為下了崗,經濟困難,才出那樣的下策,去搶老鄉的錢包,他也許認為,反正是老鄉,搶了也不要緊的。田二伏想,幸虧我沒有聽別人的話,幸虧是聽了田七的話,沒有把他捉到派出所去。現在老鄉從身上掏出了什麼東西,遞給田二伏。田二伏一看,是一張八味齋的工作證,上麵是老鄉的照片,還有老鄉的名字:周本大。

你叫周本大?

周本大?周本大?老鄉拿過工作證去看了看,說,當然叫周本大,我當然叫周本大。

工作證已經很舊了,都發了黃。田二伏說,你在八味齋工作很長時間了?當然長的。周本大拿回工作證,小心地藏好了。說,我被辭退的時候,他們要收回去的,我不肯,我不給他們,收回去了我拿什麼來證明我自己呀。老鄉,你說是不是?要是現在我不給你看我的工作證,你肯定以為我是騙子。

是,這倒是的,田二伏說。

但是有了這個工作證,你肯定是相信我的,是不是?如果你還不夠相信我,我也有辦法叫你更相信我的。

比如說吧,周本大說,我問你啊,做麵食包子的要領是什麼,你說得出嗎?

田二伏想了想,他想起《生活熱線》介紹過的。麵要發得好。他說。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的,換了別人,也會這麼說的,其實這種說法有問題的。周本大說,做老麵包子,要領是手勁啊,要力氣大,揉麵要揉得透。

噢。田二伏說。

怎麼樣,周本大說,現在你更相信我了吧?要是我不是周本大,要是我不是八味齋的白案師傅,我怎麼知道做包子的要領呢?

這倒是的,田二伏承認他說得有道理,不過我並沒有懷疑你呀,田二伏想,我就算不相信你,田七我總歸是相信的呀。

現在說說你們的飯店吧,周本大說,你們老板對你很好的啊。

好是蠻好的,田二伏說,不過……

老板像是你的父親。

不是的。

那就是你的親戚。

不是的。

那就是你的老鄉。

不是的。

那就是你們老板很看重你的。

田二伏想了想,周本大所說的,父親啦,親戚啦,同鄉啦,什麼啦,雖然都不是的,但是王才對他,確實是有一種說不清的東西的,像是父親,像是親戚,像是同鄉,也像是很看重的。田二伏不知道這種東西從何而來因何而生,反正他想起王才,想起王才的老婆,甚至想起王才的鬥雞眼的孩子,他心裏都會有一點溫暖的。

肯定是的啊。周本大看出田二伏在體會溫暖,他說,所以我來找你還是來對了。

接下來周本大就告訴田二伏,他早就看準了,田二伏一定是可以替他介紹工作的,他認準田二伏是有這個可能性的。

沒有的,沒有的。田二伏說。

有的。

我不是老板呀。

但是你等於是半個老板呀。

我們店裏不做麵食點心的。

從前不做不要緊,以後開始做就行了。

周本大是有點自說自話的,他隻按照自己的思維往前走,田二伏怎麼拉也拉不住他。田二伏說不行的,他就說行的,田二伏說沒有可能的,他就說一定有可能的。最後田二伏看時間不早,他要走了,周本大向他揮著手,說,哎,我等你的消息啊。

不行的。

行的。

他們就分頭回去了。

雖然田二伏嘴上說不行,但是他心裏卻是存著事情了。雖然他知道周本大這樣托他是很脫空的,有點莫名其妙,但是周本大確實是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他看得出周本大眼睛裏充滿了對他的信任和期待,這種信任和期待壓得他心裏沉甸甸的,所以田二伏竟然就把一件脫脫空空的事情真當成一回事了,真的就放在心上了。當然田二伏把周本大的事情放在心上,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因素,那大家也知道的,就是因為田七,無論怎麼說,他畢竟是田七的老鄉。田二伏決定去和王才談一談,一個不做麵食點心的飯店,如果增加一項業務,也做包子饅頭賣,對飯店應該是個好事情呀。

所以田二伏回到飯店,先看看王才的臉色,但是他看不出王才的情緒是高還是低,他心裏忐忐忑忑的,想說話,又不知怎麼開口,畢竟這事情太突然,也有點離譜,他感覺到要等一個機會再開口。

這個機會後來就來了,是那個鬥雞眼孩子帶來的。孩子要吃包子,王才叫陸妹去幫他買了兩個包子,孩子咬了一口,就不吃了。

不好吃。

怎麼會不好吃?王才也拿過去咬了一口,是不好吃,黏牙的。

麵發得不好,陸妹說,麵發得不好就會黏牙。

這樣他們就說到城裏的點心了,他們一致認為城裏的點心都做得不好,揉麵的人不肯下力氣揉,所以麵食就沒有韌勁,吃起來會黏牙。

城裏人到底力氣小,揉不動麵的。

這樣說了說,他們差不多就要轉換話題了,田二伏就趕緊拉住這個話題。他說,如果我們店也賣饅頭包子,其實倒也能增加收入的。

王才還沒有回過神來,他的老婆又發出聲響了。

咦,咦咦。她說。

現在居民買包子饅頭的很多。陸妹也說。她總是支持田二伏的,雖然每個人都知道田二伏喜歡別人,但是陸妹仍然是要支持田二伏的。

那邊店裏一直排著長隊,其實他們的包子也不好吃的。

因為附近沒有別的點心店了呀。

他們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朝著田二伏喜歡的方向。田二伏就有點推波助瀾,他說,今天做今天賺,明天做明天賺,不做就沒的賺。

王才有點奇怪地看看田二伏,咦,他說,你幹什麼?

田二伏聰明的,陸妹說,田二伏已經學會經商了,田二伏已經有經商的頭腦了啊。

有經商的頭腦有屁用,王才說,他又不會做包子的。他回頭問田二伏,你會做包子啊?

我是不會,田二伏說,但是有別人會的。

叫他來做包子,叫他來做包子,小孩抱住田二伏的腿,叫他來做包子,他一邊說著,一邊把鼻涕擦在田二伏的褲腿上。

這個孩子好像專門是要幫助田二伏的,他總是在關鍵的時候推田二伏一把。因為小孩這麼說了,王才就說,照你這樣說,你已經有人可以推薦了。

田二伏就說了周本大的事情,他說周本大做包子是出名的,人家都知道他的大名。其實這個話是他編出來的,但是無論如何,八味齋的名氣是人人皆知的呀。所以王才的耳朵豎起來了,王才的老婆臉上已經有了笑意了,這樣事情就有八成的希望了。

他們最後真的走上了田二伏設定的路線。他們增設麵點製品,並且做了一個廣告,廣告肯定是田二伏來做的,他的美術字寫得很好,他寫了一條很大的橫幅,當街掛了起來。

“本店特聘請八味齋白案師傅製作老麵包子饅頭”。

包子饅頭的生意是出奇地好,每天都要排隊,所以周本大做起來也很有勁,他熱了就脫光了膀子做。他說,怎麼樣?怎麼樣?怎麼樣?

居民們遠遠近近地都來買了。他們來的時候,會有鄰居問他們,老李啊,你到哪裏去?

去買八味齋的包子。

張阿姨啊,你出去呀?

是呀,去買八味齋的包子。

單位裏的人也有來買的。他們說,喂,我去買八味齋的包子,你們誰要啊?

我要。

我要。

他的同事都說要的,有的還要多買幾個,不光是自己吃,還要帶回家給家裏人吃,所以他們就委托同事替他們帶回來。

我要十個。

我要八個。

我要鹹菜餡。

我要菜包子。

喔喲喲,他們的同事說,我要用計算器算一算了,要買多少個呀。

反正也是要排隊的,少買不如多買。他的同事說。

他說,這倒也是的,排了好長的隊,買少少的,心裏不大甘心的。

這樣他就去排隊了,排隊以後買了好多個,裝了幾個馬甲袋,後麵排隊的人都叫了起來。

怎麼這樣買法的呀?

你一個人把八味齋的包子全包了啊。

這叫我們等到猴年馬月啊。

這個單位裏的人一臉的對不起的樣子,提了幾個袋子就快快地走了,熱氣從馬甲袋的口子裏蒸騰出來。

生意真是好。居民們說。

八味齋的包子是好吃。

我昨天買了,今天又要來買。

王才他們雖然很忙,但是忙得開心。正在忙著的時候,就有兩個人站到了他的麵前。

你是老板嗎?

我是的。

你姓王嗎?

我姓王。

那你怎麼能賣我們的包子?

王才沒有聽懂,他愣了一愣,你們的包子?他想,明明是我做的包子,怎麼變成你們的包子了?王才愣愣地想著,話還沒有問出來,那兩個人又已經說了,八味齋是我們,我們是八味齋,所以,你不能賣八味齋的包子。

八味齋?王才說,我沒有賣八味齋的包子呀。

那就問問他們,這兩個人把王才拉到排隊的顧客這裏,他們問道,你們買什麼呢?

我們買八味齋的包子呀。

八味齋的包子味道好的。

他們紛紛地說。

這兩個人就不說話了,他們覺得已經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他們兩個都麵對著王才站著,他們等待他的答複。

咦咦,王才說,什麼時候是八味齋的包子了呢?

他們覺得王才是有意耍這一套的,就有點生氣了。他們讓王才看自己拉的橫幅標語,你自己念一念,他們說。

本店特聘請八味齋白案師傅製作老麵包子饅頭。王才念了一遍,沒有覺得念出什麼意思來,他又重新念了一遍。

白紙黑字啊,他們說,白紙黑字啊。

其實是紅紙黑字,但是王才覺得也沒必要去糾正他們。

發生這些事情的時候田二伏不在場,他又到菜場去尋找靈感了,等田二伏回來的時候,那兩個人已經走了。他們把事情告訴了田二伏。田二伏說,後來呢?

後來他們就說是侵什麼了,王才說。

侵什麼,侵權?

侵權,什麼侵權?王才說,我們不懂的。

再後來呢?

再後來他們就說,叫我們不許再做包子了,王才說,是不是有點莫名其妙?

簡直是太莫名其妙。陸妹說。

那我們,還做不做包子呢?王才說,難道要聽他們的?

不聽的。王才的老婆說。

是不聽的,王才說,他們又不是工商的,他們也不是公安的。

這樣他們仍然做包子,仍然是有人排長長的隊,他們買了包子走在路上,仍然跟別人說,買包子了,八味齋的包子好啊。

我昨天也買了。

今天又要買了。

這樣過了兩天,那兩個人又來了。他們交給王才一張紙,王才還沒有來得及看呢,又有兩個人扛著攝像機過來了,他們說,我們是電視台的,來拍侵權的事情。

啊呀呀,王才說,啊呀呀,誰叫你們來的?

是八味齋呀,電視台的人說,喏,張經理囉。

是張經理跟我們頭聯係的。電視台的另一個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