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 / 3)

張經理說,前天我們已經口頭通知你們停止侵權了,你們沒有理睬,而且,據了解,這兩天你們變本加厲,包子賣瘋了,這樣我們也沒有辦法了,我們的利益受到了侵害,我們隻好請電視台來拍一拍。

張經理說話的時候,電視台的人開始去采訪排隊的顧客。

包子怎麼樣?

味道好極了。

群眾以為是來宣傳表揚包子呢,所以他們都很配合地做出了讚揚的表情。

這邊王才有點手足無措了,這算什麼呢。他掛著兩條胳膊,張著兩隻手,轉來轉去,既不能去阻止電視台,又不能眼看著他們拍下來,他焦頭爛額地說,這算什麼呢。

也沒有什麼,張經理說,隻要你們停止侵權,我們也不會怎麼樣的,如果你們不停止侵權,電視台拍的就是我們上法院告你們的證據啊。

電視台已經拍過群眾采訪,接下來他們要拍這件事情中的最關鍵人物了,那就是八味齋的白案師傅。他到底是誰,其實連張經理他們也沒有搞明白,他們一直在想,會不會是王才編出故事來騙人的,他們把八味齋下崗退休的人員想來想去,也沒有想出是哪一個可能到王才這裏來做,因此他們今天來,還帶著揭穿騙局的想法。後來他們隨王才走進了廚房。

咦,人呢?王才看到隻有陸妹在裏邊。

走了。陸妹說。

從哪裏走的?我怎麼沒有看見。

後門走的,陸妹說,他看到電視台來了,就說了一聲,我要走了,就走了。

咦咦。

張經理的警惕性倒是蠻高的,他為什麼看見電視台就走了?他是不是冒充的?他到底叫什麼名字?

這樣事情到這時候就穿幫了,因為王才說,他叫周本大,張經理和他們店裏的另外一個人就驚訝地叫了起來,臉色怪怪的。

什麼呀?他們又問了一遍。

周本大。

死人啊。張經理說。

周本大前年就過世了。另一個人說。

啊呀呀,陸妹尖叫起來,啊呀呀,我的媽。

見鬼了啊,他們都這麼想,一個死人來給他們做包子,還賣得這麼好。但是他們又都是聰明人,他們在這麼想著的時候,思想裏忽然就有了另一個閃光的亮點,他們的思維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進人了正確的思路:肯定是有一個人冒充周本大。

他們幾乎同時想到這個問題,但是電視台的人無所謂,他們沒有拍到八味齋的白案師傅,就拍了拍廚房。陸妹說,上次電視台拍我的時候,明明拍的正麵,放出來的時候,就變成背影了。

電視台的人笑了笑。

那麼這個假冒死人的人,是什麼樣子的呢?張經理說,他肯定是知道周本大的,周本大是我們的老師傅了。

他是瘦瘦小小的,臉色有點黃。王才說。

有這樣的人嗎,張經理問他的同事,我們店裏有過這樣的人嗎?

這個嘛,他的同事想了想,難說的,我們店裏進進出出的人很多的,叫我想,我也想不起來的。

本來是要告王才侵權的,現在變成了另一個案子了,王才說,你還要告我們嗎,我們也是受害者呀。

你們怎麼是受害者呢?張經理說,他到底幫你們做了這麼多天的包子,你們到底賺了的啊。

咦咦,王才到這時候才發現另一個重點的中心人物田二伏不在,田二伏呢?

他去打電話了。陸妹說。

剛才事情開始鬧起來,田二伏想,周本大是我引薦來的,而且他又是田七的老鄉,如果他不是田七的老鄉,我可能也不會這麼積極地去引薦他的,我是有一點私心雜念的,現在影響到王才的聲譽和生意,要被人家告了,要打官司了,這個事情我是有責任的。他這麼想著,就去翻自己的筆記本。他的筆記本上有許多關於法律的知識,但是沒有碰到過白案師傅這樣的案例。

我可以去打《法律熱線》電話,田二伏想,去谘詢法律顧問。他這麼想著,就往外走了。

田二伏就要去打熱線電話了,這個號碼他是很熟的,早在鄉下的時候,他就已經記得牢牢的了,隻是在鄉下是無論如何也用不上,他也是很想用一用的,但是始終沒有機會,就算到了城裏,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用上的。田二伏一直守到今天,才有了這麼個機會。

我終於要去打熱線電話了,一想到這個,田二伏忽然有些緊張起來了。雖然感覺上他已經對電台的熱線了如指掌了,好像他已經打過無數次,已經駕輕就熟了,但是等到事情真的來了,田二伏落到實處一想,心裏就慌慌的了,就忐忑起來。這畢竟是頭一次呀。

田二伏努力去回憶廣播裏別人是怎樣打熱線電話,是怎樣開頭,怎樣繼續的,他可以學他們的樣子。但是這些幾乎整日與他相伴的內容,現在卻變得那麼飄忽,那麼遙遠,那麼的不可觸摸。這使得田二伏一下子有點不知所措了。

不過他的腳步並沒有停下來,一直在往電話亭那裏走過去。一邊走田二伏一邊在心裏打腹稿。

喂,您是法律顧問王律師嗎?

是的,請問您貴姓。

我姓田。

噢,田先生您好。

王律師您好,我有一個法律上的疑問。

請說。

田二伏已經來到了街邊的電話亭,但是電話亭裏有人在打電話,外麵還站著兩個等候的人。田二伏再往前走,又到了一處,也仍然是有人打電話,也仍然是有人焦急地守候著。田二伏穿過馬路,來到第三個電話亭,還好,隻有一個人在裏邊打電話,田二伏停了下來。

正在打電話的是個女孩子,她抱著電話像是抱著個洋娃娃,身體扭來扭去的,腳在地上一碾一碾的,雖然田二伏聽不見她的聲音,但是他感覺到她的聲音是嗲嗲的那種。他猜想她一定是在給男朋友打電話,這麼猜想,田二伏心裏竟是甜甜的,好像他就是她的男朋友。

田二伏本來是站在她身後等的,他不想立到她的麵前去,田二伏覺得那樣做不太禮貌。但是等了等,她一直沒有要結束電話的樣子,她的姿勢仍然是老樣子,仍然是身體扭來扭去,腳在地上一碾一碾的。田二伏有些等不及了,他隻好不禮貌一點了,他動了一下位置,想讓她看見他的存在。明明看見他在等打電話,但是她卻視而不見,甚至還把身體轉了過去,這樣她又看不見田二伏的存在了,田二伏敲了敲電話亭的玻璃,女孩子有點生氣了,她打開門,伸出頭對他說,你想幹什麼,偷聽我打電話啊?

我聽不見的,田二伏說,門關著的,玻璃也是隔音的呀。

聽不見你一直站在這裏幹什麼?

咦咦,田二伏說,我等打電話啊。

咦咦,她覺得不可思議,街上電話那麼多,你幹什麼非要盯住我?

對不起,對不起,田二伏說,那邊幾個電話都有人在打。

嘻嘻嘻,怒氣衝衝的女孩子忽然又笑了起來,嘻嘻嘻。

田二伏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看,發現陸妹跑來了,她氣喘籲籲地叫喊道,哎呀呀,哎呀呀,奔死我了。

你幹什麼呢?田二伏說。

哎呀呀,陸妹說,我來叫你回去的。

打電話的女孩子嘻嘻地對田二伏說,她是你老婆啊。

不是的,不是的。田二伏說。

快回去呀,陸妹說,你這個人,怎麼介紹個死人來做包子呀。

什麼死人做包子?

周本大是個死人呀,陸妹說,你見鬼了啊。

怎麼是死人呢,田二伏覺得陸妹很不可思議,死人會說話,會做包子嗎?他們吵吵嚷嚷地回到店裏,王才也很生氣。王才說,田二伏啊,我是看重你的,你不要給我亂來啊。

我沒有亂來啊,田二伏說,他說他是白案師傅,我就介紹了。

但是他根本不是周本大啊。王才說。

但是他告訴我他叫周本大呀,田二伏說,對了,他還給我看了他的工作證,上麵還有他本人的照片。

什麼東西啊,王才仍然有點生氣,工作證可以去買一張假的,什麼證都可以買的,你介紹的什麼東西啊,是騙子。

根本不是周本大,陸妹說,不過呢,他做包子是做得好的。

這倒是的,王才想,可惜他逃跑了,都怪電視台。

工作證可以買一個的。人家說。

他們七嘴八舌地說了一會。

現在外麵的群眾都對王才有意見,他們覺得包子還剛剛吃出點味道來,這剛剛吃開了頭呢,就停做了,這是不負責任的表現,這是不為群眾著想,這是隻追求經濟效益、不要社會效益的愚蠢表現。

我沒有經濟效益呀。王才冤枉地說。

那你就繼續做包子吧。他們說。

現在王才要來求田二伏了,田二伏哎,他說,你去找找看呢。

田二伏來到田七這裏,他把事情和田七說了,先回憶了搶錢包的事情,又說到菜場上的巧遇,再又詳細說了假周本大去做包子以後發生的一係列事情,最後希望田七幫助找找她的老鄉。他說,以後我們不用八味齋白案師傅這樣的廣告,就不會惹事了。

田七一直不說話。

田二伏又說,雖然老鄉騙了他,也騙了王才,說自己是一個死人的名字,但是他和王才都是可以原諒他的,他們也是能夠體諒他的,因為他畢竟是找工作心切,不掮八味齋的牌子,怕他們不肯理他呀。所以現在王才一心想重新請他回去,仍然去做包子,群眾很歡迎他的包子。

田七聽完田二伏的話,忽然哭了起來,把田二伏嚇了一大跳,因為在田二伏看來,田七一直都是平平靜靜的,甚至都是冷冷的,她不大肯笑,更不會哭,現在她哭了,田二伏便很慌張,心裏也很痛。我說錯什麼了?我說錯什麼了?他慌慌張張地問。

你不要找他了。田七說。

為什麼?

他不可能回去的,他是個通緝犯,所以看到電視台來,就要逃走的。

咦咦,田二伏的心莫名其妙地跳了起來,緊張起來。

他犯了事情,逃出來了,警察就通緝他了,田七說,他一直東逃西躲的,也一直冒名頂替的。

啊呀呀,啊呀呀,田二伏說,怎麼辦呢?

他冒過好多人的名字呢,田七說,她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照片,給田二伏看看。

田二伏看了一看,正是田七和他的合影,田七說,是結婚照。

其實田二伏已經先從照片上看出些什麼意思來了。他想,兩個人的頭靠得那麼近,肯定是對象了,也可能是從前談過戀愛,後來吹了,因為他覺得田七不可能和一個騙子一起的。田七說了結婚照三個字,田二伏有些意外,但又不是太出乎意料。原來他是田七的丈夫,田二伏想,難怪上次他搶她的錢包時,她說算了算了。

現在田二伏的心已經怦怦地跳得很厲害了,好像感覺那個被通緝的人就是他自己了,他就是一個到處躲藏也躲不掉的人,他好像看見警察已經出現在他的眼前了。

那,那怎麼辦呢?田二伏明顯地慌了。

關你什麼事?田七說,她已經擦幹了眼淚,現在又重新開始冷漠了,那種冷冰冰的東西又出現在她的臉上。

咦咦,田二伏說,怎麼不關我的事,他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朋友,朋友的丈夫有事情了,怎麼不關我的事呢。

你要管也管不了的,田七說,她冷冷地看了看田二伏,你以為你是警察啊。那麼,那麼,田二伏說,他現在在哪裏呢?

咦,我告訴你,讓你去告訴警察?田七說。

我不會的。

你知道了他在哪裏,你不報告警察,你就是包庇罪。田七說。

但是,但是,田二伏說,但是我知道一些法律知識的。

田七仍然冷冷的,現在她連看也不看他了。

真的,我是喜歡聽廣播的,廣播裏有專門的《法律熱線》節目,我筆記本上有各種各樣的案例,我可以拿一個比較接近的來對照一下,看看你的那個、那個丈夫是犯了哪一條,嚴重不嚴重。

詐騙。

詐騙,田二伏想了想,是詐騙的話,如果退了錢,會從輕的。

哪裏有錢退,田七說,然後她扔下田二伏,就回了店堂。有人在那裏等她洗頭,而且已經等得有點不耐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