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之中,窗外隱約傳來潺潺流水的聲音,聽來附近有河流。

“福鬆呀!”統太郎又一次高聲呼喊。這次比上次的聲音更大。

這次的呼喊竟有了回應。一道刺眼的白光將漆黑撕裂,有人推開了木門!雖說隻有一瞬間,但統太郎看見了天邊有一抹白,看來已經是黎明時分。下一瞬間,小黑屋裏一股腦地湧進了幾個赤身裸體的彪形大漢,仔細看去,也不是赤身裸體,至少還穿著兜襠布,其中有人頭綁布帶,還有人用布把整個頭包住,看不真切相貌。

“動手!”隻聽某個人一聲號令,大漢們就衝統太郎撲去。

“你……你們要怎樣?”統太郎驚恐道,狼狽得雙手抱頭,堪堪抵擋住來勢洶洶的拳頭。混亂之中,他覺得腰上挨了一腳,還沒站穩,又一個麻袋套上了頭,一股腥味朝鼻孔裏竄。這味道,是五島的扇貝呀……在這性命攸關的時刻,統太郎竟有閑心懷念家鄉的大海,他自己都覺得荒謬。

統太郎再度和硬邦邦的地麵親密接觸,頭和雙腳都被套上了麻袋,沒法動彈。好在他全程沒怎麼反抗,腰背隻挨了幾記不重的拳腳。

“哎呀,這咋有一張草席?”某大漢驚奇道。

“正好,把他卷上!”“先捆結實了再說!”麻袋、草席、繩索,統太郎被捆了一層又一層。他真怕了,叫屈道:“各位好漢,你們是不是綁錯了人!我就是一個作畫的,我叫林田,林田統太郎!”麻袋厚實得很,但他這般嘶吼,外頭應該聽得到。“失策,失策,剛才應該把他的嘴堵上。”這答複,統太郎聽得真切。

“無所謂了,來搭把手……準備,走!”話音剛落,統太郎隻覺得一陣失重感襲來,接著是劇烈的搖晃,那大漢的肩骨磕得他生疼。統太郎全程被蒙住了頭,完全不知身在何處,也無法確認自己是否還在長崎境內。遇襲時還是日暮,醒來卻已是黎明,算來他至少昏睡了一個晚上……這段時間離開長崎綽綽有餘。

顛簸持續了大概有一炷香時間。“放下!”隨著一聲號令,統太郎被結結實實地扔在了地上。硬邦邦、坑坑窪窪的地麵,讓統太郎感覺背後一麻,倒是不疼。

“讓他說話!”同樣的嗓音剛落下,套在統太郎頭上的麻袋就被硬生生扯下;經曆了長時間黑暗後,刺眼的光線仿佛要灼傷眼球。而統太郎的頭以下仍被草席和麻袋裹得嚴嚴實實,看起來活像一隻青蟲。他麵朝地麵,艱難地側頭四顧:自己正在一處遍布石頭的河灘上。

“老實回話!膽敢欺瞞,就把你丟進河裏喂魚!”一個沙啞的嗓音道,和方才發號施令的又是不同的人。

“不敢,不敢,好漢們盡管問就是。”統太郎連忙答道。

“那逸然和尚給了你什麼?”

“雅號,大師給了我雅號!”

“什麼‘牙好’‘口好’?什麼玩意?”

“是雅號!”統太郎哭笑不得,“就是名字!正經的畫師都有一個雅號,大師給我取了一個!”

“就這?還有什麼!”

“就這,沒了。”

“這人撒謊,罷了,沉了他!”這沙啞的嗓音竟操起了武士的話。

“急啥?讓他吃些苦頭,看他說不說。”發號施令的那人笑道。

統太郎勉強側頭朝那聲音的方向看去,隻見說話那人麵戴白帕,手握一根細細長長的竹竿,一步步來到自己跟前……“哢嚓”一聲脆響,統太郎感到肩頭鈍痛,不由得齜牙。這“哢嚓”的響聲,想來是竹竿劈裂了。“這廝看著文文弱弱,倒是挺結實。”漢子冷哼道,再次舉起竹竿,換了角度,“砰”的一聲,鑽心的刺痛在統太郎背上蔓延開來。“唔!”統太郎沒來得及慘叫討饒,後腰又連續挨了三下。

“老實交代,你把和尚給你的東西藏在哪兒了?”

“沒有東西,何來交代?”統太郎一麵忍痛,一麵擠出話來。

“那他和你說了什麼沒有?”沙啞的武士口音說道。

“沒……大師剛抵達日本,要歇息……隻給我賜了雅號,都還沒指導我繪畫……”統太郎話沒說完,背上又挨了一記猛抽。

“死到臨頭了,還又是雅號,又是繪畫的,真以為我們不敢殺你嗎?”武士忍無可忍,怒吼道。

吾命休矣……統太郎自知在劫難逃,絕望地閉上了眼。果然對方已經沒了耐心,武士道:“多說無益,沉了這廝吧。”統太郎又被扛了起來。這回頭套麻袋倒成了奢望,隻能眼睜睜地麵對死亡。陰雨綿綿,河水上漲,不怕淹不死人。

活生生溺死,一定很痛苦吧。統太郎一想到自己的慘死的樣貌,汗毛倒豎,腦子反倒愈發清醒了。我這是招惹了誰,怎麼就要無端送命了?這幫歹人似乎懷疑我收了逸然大師的某樣東西……怎麼可能,逸然大師剛到日本,我的造訪根本不在大師的預料之中。

“這兒水夠深,就這兒吧。”扛著統太郎的兩個漢子走在眾人後麵,其中武士沙啞的嗓音從身後傳來。前頭的漢子聽見他的號令,加快了步伐,甚至小跑了起來;隻有扛著統太郎的兩個漢子停了下來。

能活命!統太郎的直覺一向很準。他隱約猜到了這幫人的用意:他們是打算先讓自己“喝些水”,再在下遊截住自己,再行拷問。

但再怎樣拷問,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統太郎在心裏叫苦連天,但又知道了自己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反倒沒那麼害怕了。

“撲通”一聲,統太郎被拋入河水中。水流比想象的要湍急,手腳被縛的統太郎不敢睜眼,隻能憑本能掙紮,把口鼻露出水麵呼吸。統太郎的意識逐漸模糊,一道道強勁的水流撞擊著他的身體,讓他有種逆流而上的感覺。跑在前頭的漢子拽住了草席,把統太郎拉上了岸。

“你、你們,想怎樣,為何救我?”統太郎痛苦地喘息,明知故問道。

“嘿嘿,別誤會。”其中一人奸笑道,“方才忘了在你腳上拴塊石頭再沉了你,這回再下水可沒這麼舒坦了。”

“隨你折騰,給個痛快便是!”統太郎此刻滿腹泥沙,難受得很,真想一死了之。

“你可想清楚,現在不過吃了些泥沙而已,‘吐’出來或許還能活命。”武士不知何時已到跟前。統太郎聽懂了話外音,苦笑道:“我倒想吐,但腹中空蕩蕩,何來泥沙可吐?”

“好,很好!”武士怒極反笑,“還愣著做什麼,找石頭去!”

“是!”眾人四散去找趁手的石塊了。

“少管閑事,不想惹麻煩就死遠點!”找石頭的漢子惡狠狠地回答道。

統太郎循聲望去,隻見一名高瘦男子,留一頭“總發” “噢,若我今日偏要管這閑事,救那小夥子,又當如何?”男子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