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敬文:“準是那名混來的女生混成功了,大家為她高興。功夫不負鐵了心的人啊!”
張連長帶著知青們走在山腳下的公路上。而所謂公路,其實隻不過是包括拖拉機在內的各種大大小小的車輛軋出來的一條土路。
張連長不知把哪個知青的行李扛在肩頭,手拎網兜。盡管如此,他的步速還是比知青們快許多。徐進步、王凱和孫敬文拖著各自的大包小包走在最後邊。徐進步的軍綠色大書包背在身後。王凱盡量讓自己的步速跟他保持一致,邊走邊從徐進步背包的縫隙裏掏糖,邊掏邊往自己兜裏揣,徐進步渾然不覺。
冷不丁地冒出來一個聲音:“人不能太貪,差不多就行了。”
徐進步猛然轉身,見是孫敬文,問:“你說什麼?”
孫敬文看一眼王凱,對徐進步說:“沒說你,自言自語呢。”
徐進步往前邊看了看,說:“咱們三個不能走在最後,讓女知青笑話!”說著,便加快了腳步。
王凱拍拍孫敬文的肩:“哈爾濱的,沒出賣我,夠義氣!”
孫敬文伸出一隻手:“我夠義氣,你也得夠意思吧!”
王凱從兜裏掏出塊糖,剝去糖紙,塞到孫敬文嘴裏:“我低血糖。”
孫敬文嚼著糖:“酒心兒的——我也低血糖!”說完,便緊跑幾步,也追上徐進步,從背包裏往外掏糖。
張連長把肩膀上的行李往地上一撂,站在路邊等知青們的大隊伍跟上來。
徐進步跑了過來:“連長,允許提個問題嗎?”
張連長點點頭:“可以。”
徐進步:“就沒有一條好走點的路了嗎?哪怕一條要多走幾裏的路。”
“我帶你們走的正是最好走的路,起碼在這一帶是這樣。這裏本沒路,拖拉機一過,路就出現了。”說完,便又扛起行李往前走。
徐進步回頭看趙天亮一眼,說:“他這最後一句怎麼聽著像誰說過的話?”
“套用魯迅的話。”趙天亮馬上說出了出處。
徐進步一拍腦袋:“啊,想起來了,‘世上本沒路’那一句,難怪聽著有印象。可就他,八成沒讀過魯迅的什麼書吧?”
“你怎麼知道我沒讀過魯迅的書!”張連長回過頭,瞪著他厲問。
徐進步被他瞪得一哆嗦,趕緊擺手道:“不是我說的,是他!我從不背後說領導的壞話。”他又企圖往趙天亮身上賴,賴人仿佛也有慣性。
趙天亮一晃拳頭:“我揍你!”
“你犯不著揍他。這一次我聽得清清楚楚,明明是他說的!”張連長給了他個公道,接著,又大聲說,“都站住吧,原地休息休息!”
知青們如逢大赦,把行李當成座椅就地坐下。
張連長掏出煙來,點上。
趙天亮:“連長,我有問題。”
張連長咂巴著煙:“提。”
“在小火車站那兒,別的知青都有卡車送、馬車接,為什麼單單我們,非得自己帶著行李走這麼遠的路?”
“就是,起碼也該來輛馬車接接我們吧!”王凱揉著腳踝附和。
楊一凡也插嘴道:“難道你們連隊連一輛馬車都沒有嗎?”
“重說一遍,誰們連隊?”張連長眼睛一瞪。
楊一凡忙不迭地糾正道:“說錯了,說錯了,咱們連隊……”
上海女知青薛豔:“我們的箱子到哪兒去了?不會丟了吧?”
上海女知青謝菲:“要是丟了,我連手紙都沒的用了!”
哈爾濱女知青高潔跟林麗咬耳朵:“但願別和上海女知青分在一起,事多!”
孫曼玲聽到了她們的話,搖著頭衝她倆使眼色。
張連長彈了下煙灰,慢條斯理地:“第一,你們的箱子絕對不會丟。一路上,團裏派了專人負責,估計不久就會用卡車送到連隊……”
徐進步:“不久是多久?”
“最晚半個月吧。”
知青們不由得你看我,我看你。
張連長繼續說:“第二,用卡車送的知青,他們的連隊比我們七連更遠。用馬車接的,他們的連隊比我們近些。我們七連距離小火車站不遠不近……”
趙天亮:“多少裏?”
“三十七公裏。”
“三十七公裏?!”
知青們全都愣住了。
張連長安慰道:“不要急嘛,我也很內疚啊!實際情況是,連裏是派了爬犁來接我們的,但接連下了幾天雨,路被水淹了,爬犁隻能在半道迎我們了。我們呢,再走過塔頭甸,就能與連隊的爬犁會合了。”
高潔有些納悶:“又不是冬天,怎麼用爬犁接我們?”
張連長剛想給她解釋,一直在默默點名的孫曼玲突然向他發作起來:“帶隊的,你幹什麼吃的!少了一個人!”
張連長趕緊起身清點人數。
“還點什麼呀你,我點兩遍了!”孫曼玲凶巴巴地打斷他,“少了那個上海的小可憐兒周萍。這下不知她又哭成什麼樣兒了——你還吸煙!”
張連長這才把手中的煙扔到地上踩滅:“剛才走在後邊的舉手。”
一旁幾名正在休息閑聊的知青怯怯地舉起手。
張連長瞪著眼睛:“混賬!走在最後的人掉隊了,你們都不報告!”
王凱委屈地說:“我們也沒注意到啊!”
“還頂嘴!你應該注意到!”
正說著,一個瘦小的人影一搖三晃地從遠處走來。
趙天亮向遠處一指:“看,她來了!我去接接她!”
張連長伸手攔住趙天亮:“別去接,讓她鍛煉鍛煉!”
趙天亮冷冷地看了張連長一眼,撥開攔住他的胳膊向周萍跑去。
滿麵淚痕的周萍,雙手各拎一隻皮鞋,赤著腳一瘸一拐地走著。
趙天亮迎上去:“腳打泡了?”
周萍無力地點點頭,鼻子一酸,眼淚又噙滿了眼眶。
趙天亮轉過身背向她,蹲了下去:“背你。”
“我不用你背。”周萍倔強地說著,繞過他,蹣跚著朝前走。
趙天亮站起來,跑到她前邊,又蹲下去。
周萍站住了:“我說了,我不用你背。”
“你也不能白讓我蹲兩次啊,讓大家都等你太久,不好吧。”趙天亮勸著。
“我怎麼這麼沒出息啊!”周萍哭了,將兩隻鞋擲在地上。
趙天亮默默撿起鞋,拎著,第三次蹲在她跟前:“我可第三次為你蹲下了,我從沒這麼求人讓我背過。”
趙天亮背著周萍從遠處走來。
張連長看著趙天亮放下周萍,大聲訓斥:“不許哭!我就受不了你們動不動哭鼻子抹淚的!是你自己死乞白賴跟來的!”
“你渾蛋!”趙天亮瞪著張連長。
“你!”
趙天亮將手中的兩隻鞋一前一後地扔向張連長,被張連長躲了過去。緊接著趙天亮向張連長撲過去,被張連長一下子甩出老遠。
王凱和楊一凡將趙天亮扶了起來。趙天亮向後一甩胳膊,把二人甩開,接著又向張連長撲去,卻被沈力一把拽住了胳膊:“幹什麼你!”
趙天亮掙紮著:“你別管!我早就忍著他了!”
孫曼玲伸開雙臂,攔在趙天亮跟前:“你不累是不是!”
張連長:“別攔他!誰也別攔他!我看他想怎麼樣!路上我是你們帶隊,到了連隊我是你們連長!想跟連長打架,反教了!”
大家七手八腳地把趙天亮推到一旁,把他和張連長隔離開來。
周萍撿起自己的鞋,一邊抽搭著眼淚,一邊穿鞋:“連長,都是我不好,我一步不落就是了。”
孫曼玲對張連長說:“連長,大家早上沒吃飯,又走了這麼久,都累嘰歪了,您既然是連長,有火也應該壓著點,不能跟我們戰士一般見識。”
張連長發狠地說:“都起來!誰也別裝草雞,繼續往前走!”說著,他走到周萍跟前,將周萍拽起來,扛麻袋似的扛在肩上。
大家跳躍著,經過一片閃著水光的塔頭甸。
還趴在張連長背上的周萍不好意思地小聲說:“連長,求求你,讓我自己走吧。”
張連長:“你腳上磨出了這麼多泡,自己怎麼走?這塔頭甸子裏的水,是各種細菌的大本營。一九五八年,我們那批轉業兵來的時候,一個戰友腳上的泡也破了,可他偏要強……結果得了敗血症,死啦。我不能忽視那種教訓,盡管我背的是資本家的女兒。”
周萍小聲說:“如果我能以兵團戰士的身份死,就是死了也值。”
“別廢話!資本家女兒的命,那也是一條人命。”
趙天亮蹚著水走在張連長旁邊。周萍扭頭看趙天亮,淚汪汪的眼睛帶著詢問:我該怎麼辦啊?
張連長停在塔頭上喘著氣,流著汗。
趙天亮有點不好意思:“連長,剛才是我不好,讓我背她一會兒吧。”
徐進步站在一個塔頭上,一點也不知道身後背包裏一長截手紙垂下來了。上海女知青謝菲站在另一個塔頭上,用上海話朝他喊:“你把你那尾巴卷起來行不行,拖那麼長尾巴,演大老鼠啊!”
徐進步將書包移到身前,往書包裏塞手紙,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兒,伸手從書包裏掏出一個塑料袋來一看,發現糖隻剩幾顆了。他快要哭出來,忘記自己是在塔頭上,一跺腳,失足滑下了塔頭。
“我的畫夾!誰幫我撿!”北京知青沈力看著自己的畫夾順著水流漂走。
上海女知青薛豔彎腰想幫他撿起,卻被另一個塔頭上的張連長喝止:“不許撿!大家注意,這裏水深!也許水下還有沼澤坑,都小心點,過了這一片就安全了。”
遠處,有人用長樹枝挑著紅背心在向他們搖擺。
知青們終於坐上了三輛拖拉機牽引的爬犁。暖日當頭,疲憊的青年們互相靠著打起盹來。
徐進步和孫敬文閉著眼睛說話。
徐進步:“咱們之中有扒手。”
孫敬文:“不會吧,連長不是說了嘛,能來的都是大大的良民。”
王凱:“哎,孫敬文,‘小地包’不就是地麵上隆起的一個小土包包嗎?你這個綽號太低級了吧。還是咱們上海來的這位兄弟的綽號有文化——‘小黃浦’!讓人聯想到黃浦江、黃埔軍校,再加一個‘小’字,受尊敬,又招人疼。起綽號也要起得高級。”
孫敬文:“好歹我的綽號是別人送給我的,我不接受都沒辦法。而他的綽號是自己送給自己的,見人就推銷,別人想不接受都難!”
“小弟,說話別帶刺兒!”孫曼玲教誨弟弟,轉臉又對徐進步說,“‘地包’是我們哈爾濱市的一個區,我家住那區。”
孫敬文:“哈爾濱的貧民區!”
一名叫吳敏的哈爾濱女知青道:“哈爾濱沒有貧民區,不許汙蔑社會主義。”
孫敬文也猛地睜開了眼睛,瞪著吳敏,較真地:“你敢說沒有?!”
孫曼玲打斷他:“小弟!不許再抬些不三不四的杠!”
周萍坐在趙天亮身旁,悄悄地往他手裏塞東西,他低頭一看,是兩塊糖紙亮晶晶的糖。
周萍:“謝謝你背我。隻有兩塊了,酒心巧克力。”
徐進步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剛好看到了那兩塊糖,他皺了皺眉頭,覺得有點納悶。
爬犁顛顛簸簸地行駛著,目之所及盡是莽原荒野山廓水支。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了悠悠的號子聲:
兄弟們使把勁兒喲!
嘿喲!
咱們就往前悠呀!
嗨喲!
誰要是藏點勁兒喲!
嘿喲!
他也就不能夠呀!
嗨喲!
…………
知青們睜開眼睛,尋找聲音的來處。
灌木叢遮掩的河灣那兒,拐出一些人來。幾名老戰士和兩名知青樣子的青年——他倆一個叫張靖嚴,一個叫齊勇。他們二人一組,用顯然是臨時砍下的樹段當作杠子,用柳條和野草編成的繩子,抬著一隻大柴油桶。桶在河水中半沉半浮,河水沒過了他們的腰。
大家看呆了。
張連長從爬犁上站起來,一擺手,兩輛爬犁停了。河裏的老戰士也停止了前進,為首的機務排尹排長問張連長:“連長,你怎麼才把這些知青接回來呀?”
張連長:“路上不順。你們怎麼回事啊?”
尹排長歎了口氣:“我們更不順,拖拉機陷住了,隻好順河往下抬。眼瞅要麥秋了,機械沒油喝那還行!這樣抬才抬得動,要不咋辦啊。”
另一名老戰士:“連長,有煙沒有啊?”
“有!有!”張連長連聲應和著,跳下爬犁,蹚著水大步走向河邊。
一名老戰士連忙阻止他:“別下河,扔給我們就行!”
張連長卻已舉著煙和打火機下了河,走到老戰士們跟前,將煙一一送到他們唇邊,並替他們點燃。
張靖嚴和齊勇抬最後一杠。齊勇:“還有我倆呢!”
張連長:“沒了!有也不能給你倆知青吸!小齊,你上去,我來!”
齊勇一指張靖嚴:“我頂得住,你還是替他吧!”
張靖嚴:“你頂得住我就頂不住了?我是班長,連長當然得替你!”
話音剛落,起繩子作用的柳條突然斷了,桶猛地往下一沉。三人仰倒河中,撲騰起片片水花。
在岸上的趙天亮看到這一幕,迅速解開自己的行李,拿著行李繩飛快地跑到河邊,不管不顧地下了河,抬起最後一杠。
一雙手在往頂棚糊一張報紙,卻怎麼也糊不上。
這是一間有著對麵炕的知青宿舍。盡管是對麵炕,但每鋪炕僅能睡五六個人而已。
糊報紙的是黃偉,傅正雙手高舉糨糊盒。他倆也是哈爾濱知青。他們與齊勇、魏明都是老高三,並且都是同學。而張靖嚴是和他們同校的老高三,在校時就入黨了。
傅正:“臨時宿舍,別太認真,差不多就行。”
黃偉:“那也得糊上去啊!”
隻聽砰的一聲,宿舍門被撞開了,孫敬文、趙天亮等新來的知青,扛著行李從外麵闖了進來。但聽撲通一聲,黃偉被他們的突然闖入嚇了一跳,從椅子上跌了下來,倒在地上,糨糊盆扣在炕上,糨糊濺得四處都是。
傅正抹去臉上的糨糊,拉起黃偉,呆望著一炕狼藉。
孫敬文連忙道歉。
傅正緩過神來,擺擺手:“沒什麼,小事一樁!”
黃偉眼睛到處尋摸擦糨糊的東西,看了一圈也沒找到,便脫下上衣去擦炕上的糨糊。
“我去打盆水。”孫敬文從網兜裏取出臉盆往外邊走,不料與正要進宿舍的齊勇撞了個頭碰頭。孫敬文又連聲道歉,可是這次換來的不是原諒,而是狠狠的一記耳光。
“憑什麼打人?!”趙天亮幾步跨過來,護在孫敬文身前,瞪著齊勇。其他幾個知青也跨過來,站在趙天亮左右。
王凱指斥齊勇:“‘小地包’又不是故意的!”
楊一凡:“欺負我們新來的?!”
“我去打水,我去打水。”徐進步從地上撿起盆,溜了出去。
黃偉一把將齊勇扯開:“你發什麼神經?!”
齊勇一掌推開趙天亮,橫著膀子撞開新來的知青們,揚長而去。
趙天亮瞪著齊勇的背影說道:“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完了!這可是我們新知青來到連隊的第一天,我一定要代表新知青向連裏抗議這件事!”
大家也七嘴八舌地附和著。
“對,不能就這麼完了!”
“打人者必須公開道歉!”
“隻道歉不行,連裏必須給他處分!”
黃偉語氣和緩地說:“你們當然有抗議的權利,不過呢,這會兒先認識一下行不?我叫黃偉,哈爾濱知青,老高三,他叫傅正,也是我們哈爾濱那嘎噠的,和我一樣,老高三。”說完,向趙天亮伸出一隻手。
趙天亮沒握黃偉伸過來的手,也沒說話,他朝炕上望一眼,也脫下上衣去擦起來。
傅正輕笑道:“還挺有性格,我喜歡有性格的人。”
黃偉走到兩眼發直的孫敬文跟前,拍拍他肩膀:“放心,我們都是見證人,會替你主持公道的。你喜歡睡有窗那邊還是沒窗那邊?”說罷,拎起了孫敬文的行李。
孫敬文奪過行李:“不用你管!”
一陣哨音打斷了屋裏的爭執。
“連長叫放下行李就集合。”孫曼玲探進頭來通知,發現她弟弟臉上掛著眼淚,便走進來,問,“小弟,誰欺負你了?”
黃偉賠笑著說:“剛才發生了點不愉快,不過已經過去了。”
孫敬文氣鼓鼓地:“沒過去!”
徐進步端著盆水進來了,見趙天亮還在擦炕上的糨糊,趕緊聲明道:“我可不睡這兒。”
趙天亮:“是糨糊,又不是別的東西。”
徐進步:“糨糊扣炕上了,那能擦幹淨嗎?還不進到席縫裏啦?以後還不招蒼蠅?”
趙天亮默默將自己的行李和網兜擺到擦過的炕麵兒上,又替徐進步將行李和網兜擺在自己騰出來的地方,問:“這樣行了吧?”
徐進步沒再吭聲。
“快去集合吧!”傅正向窗外看了看,催促大家。大家擱下手裏還沒整理完的行李,皆匆匆而去。
黃偉想對孫敬文說什麼,傅正悄悄扯了他一下,對他使眼色,意思是,沒事,他姐哄哄他就好了。黃偉沒再說什麼,跟著傅正離去。
孫曼玲用手絹替弟弟擦眼淚:“告訴姐,剛才究竟怎麼回事?究竟誰欺負你了?”
“姐,咱倆要求調到別的連隊去吧!”孫敬文推開姐姐的手,衝出了宿舍。
一隊拖拉機開了過來。張連長的口令聲被拖拉機聲蓋住。拖拉機總共十二台,每兩台一縱列,由新到舊縱向列開。不過,即使是舊拖拉機,也擦洗得幹幹淨淨。拖拉機的縱列後,是八掛大車一字排開,套在車上的馬匹精神抖擻,佩戴紅花、鈴鐺。
大車後邊是兩排老戰士。其實他們年紀並不老,平均年齡也就三十二三歲。尹排長站在第一排老戰士排頭,響亮地喊了一句“敬禮”。於是,新來的知青們臉上掛著莊重,接受了老戰士們齊刷刷的敬禮。
韓指導員走過來,親切地說:“大家請稍息吧。我叫韓經泰,是咱們七連的指導員。我是江蘇人,畢業於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學院……”
徐進步突然冒出了一句:“海軍學院的,到北大荒來幹什麼?”
韓指導員輕輕一笑:“我聽到你們中有人感到奇怪了。關於我的經曆,以後再告訴你們。”他用手指著後麵的拖拉機和大車說道,“在咱們兵團,一般連隊隻有七八台拖拉機,可咱們七連卻有十二台!不久後,師裏還要獎給我們一台,七十五馬力的,因為我們是最早在這裏開墾、播種、收獲的連隊。拖拉機是咱們的寶貴財富,人更是。你們來了,我們七連更加人強馬壯了。也許你們中有誰還想問——明明一個常見的農村嘛,為什麼非叫‘連隊’呢?這個‘農村’和普通的農村有不同嗎?有,那就是軍號聲!它意味著連隊在下達命令——小李,吹一遍!”
年齡最小的哈爾濱知青——隻有十五歲的李鳴演示起了各種軍號:“起床號”“午休號”“集合號”“熄燈號”。新來的知青們以後就要在這些長長短短的號聲中作息操練,蹉跎自己年輕的歲月。而北大荒的每個黎明、日出、黃昏、日落和夜晚,也就要如同這些號聲一般,縈繞在每個知青茫然的青春記憶裏。迎接新知青的聯歡會在天色擦黑的時候開始了。篝火燃起處,傳來手風琴和二胡的聲音,有人唱樣板戲,笑聲使北大荒的原野顯得更加空曠。
…………
十二台牽引著收割機的拖拉機,在麥海邊上一字排開。排長尹洪波端正地坐在第一台拖拉機上,神情肅穆。男女兩個排的知青,以及韓指導員、張連長、方婉之和張靖嚴,也都齊聚麥海邊。
張連長捋了一把麥粒,放口中嚼嚼,將剩下的麥粒給了韓指導員。韓指導員也將麥粒放入口中嚼,並向張連長豎起大拇指。
“真想就地給老天爺磕仨響頭,賜咱們這麼好的收成,太夠意思了!”張連長往掌心啐唾沫,捋胳膊挽袖子,預備大顯身手的樣子。
知青們也捋麥粒,也放入口中嚼。
“小地包”問“小黃浦”:“有什麼感覺?”
“小黃浦”品咂著嘴:“沒什麼特殊的感覺,越嚼越黏,像嚼口香糖。”
趙天亮:“麥粒嚼出口香糖的感覺來,那還不叫特殊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