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靖嚴將一柄係了紅綢的鐮刀遞給韓指導員:“指導員,機務排有點迫不及待了。”
韓指導員望一眼駕駛室裏的尹排長,再看一眼張連長,笑道:“別年年都是我,今年你來吧。”
張連長搖頭擺手,向後退了兩步:“別,別,第一鐮等於剪彩嘛,當然非你指導員不可!”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韓指導員彎腰攬起一把麥子,將鐮刀揮下去。
“等等!”張連長把韓指導員叫住,對趙天亮說,“把你的鐮刀給我。”
趙天亮將鐮刀往身後一背:“那我一會兒用什麼,班長手裏沒鐮刀成什麼樣子!”
“我先用一下嘛!”張連長拿過鐮刀,試了試鋒,自言自語,“好像我在戰場上要你的槍!”
大家都笑了。
韓指導員也笑了:“瞧你意思,是想和我比試比試?”
張連長:“指導員肯賞臉不?”
“成心讓我下不來台是不是?”
“十分鍾結束,我讓你四分鍾,敢不敢?”
韓指導員轉身望大家:“這我要是再不敢,也太熊了呀!比就比!”說著,也往掌心啐了一口。
張靖嚴看了一眼腕上的表,舉起手臂:“預備,開始!”
韓指導員一彎下腰去就不再抬起,快速向前割去。
方婉之對女排說:“姑娘們,給指導員鼓鼓勁兒!”
女排異口同聲:“指導員,加油!指導員,加油!”
張靖嚴:“四分鍾到!”
張連長也彎下腰去,速度更是快得仿佛一台小型收割機,但見一行行麥子多米諾骨牌似的倒下。
趙天亮情不自禁:“一班,給連長加油!”
一班異口同聲:“連長,加油!連長,加油!”
韓指導員和張連長之間的距離,在男女知青的加油聲中,漸漸縮短。
張靖嚴喊:“十分鍾到!”
歡呼聲中,韓指導員和張連長直起腰來。
張連長洋洋自得:“服不服?”
韓指導員:“我從來都是甘拜下風的呀!我嗓子快冒煙了,你嗓門大,還不下令啊!”
“老尹,看我手勢!”張連長喊著,將手臂舉起,猛地劈下。
十二台拖拉機齊聲轟鳴,牽引著十二台收割機,艦隊般駛入麥海,情形頗為壯觀。知青們肅然又神往地看著。
“小黃浦”說出了大家的心裏話:“唉,熬到他們退休,咱們開上,那得哪一年啊!”
“小地包”:“那時咱們也快老了!”
王凱:“咱們在北大荒待不了那麼久吧?不是說短則三年,長則五年,就會一批批再把我們抽回城市去嗎?”
黃偉對傅正悄語:“聽到了嗎?剛來幾天,開始想返城的美事了。”
傅正:“很正常。年齡小,頭腦簡單嘛。”
齊勇大聲說:“王凱,老戰士們比我們知青早來五六年、十多年,要論什麼時候離開,是不是也該先來的先走啊?他們都沒急呢,我們都沒急呢,你急個什麼勁兒?等北大荒歡送我們走了,你們再盼著走也不遲!”
傅正批評道:“你這麼說何必呢?”
張連長走了過來,大聲說:“走?來得不容易,想走沒門!我們老戰士都是決心把一生獻給北大荒的,你們也要和我們一樣!我最不愛聽的,就是誰說離開北大荒的話!”
拖拉機牽引著收割機,已經駛在麥海深處了。知青們用鐮刀收割過的麥地,一片狼藉。沒割倒的麥子觸目皆是,連根拔下的也不少。而且,倒下的麥子根本不成行,根梢錯置,東一堆西一片,亂七八糟。
雖然麥子割得不算利落,知青們卻已都累得東倒西歪,有的攤開四肢仰麵朝天。大家吭唧著,說著腰酸腿疼之類的牢騷話。
方婉之、張靖嚴以及齊勇等幾名老知青,在默默地割沒倒下的麥子,或將倒下的麥子歸整成行。
“起來!”嗬斥聲中,“小地包”睜開雙眼,見齊勇正站在跟前瞪著他。他的第一反應是一把抓起砍在土中的鐮刀,接著滾身而起,防範地瞪著齊勇。
齊勇用鐮刀一指:“自己看,看得過去嗎?”
“小地包”:“那幾棵麥子才會少收多點糧食。”
齊勇:“問題是你還不會用鐮刀收割。不會用鐮刀收割的人,就不是合格的北大荒人!”
“小地包”:“到我們學校作動員報告的人,說兵團已經實現了全部的機械化。”
齊勇嚴厲地說:“同樣的話我在來之前也聽過,但那不是誰現在勞動能力低下的理由!”
“小地包”終於無言以對,隻好去割自己未割倒的麥子。趙天亮走過來幫他。
“趙天亮!”齊勇厲色道,“我不認為你幫他是班長正確的做法。”
趙天亮反駁:“難道不幫,倒是好班長了?”
齊勇:“現在對你們後來的,等於是實習。對實習者最好的做法是指教,而不是代勞。”
趙天亮看看“小地包”的身影,覺得齊勇的話似乎也有一定道理,一時不知接下來該怎麼做。齊勇從腰間取下磨石,朝趙天亮一遞:“我認為你倒是應該讓他磨磨鐮刀,捎帶也磨磨自己的!”
趙天亮沉吟片刻,接過磨石……
黃昏時分,本該打水洗臉,可男一班的所有人都坐在宿舍門前的橫板上,誰都懶得動一下。
趙天亮挑起了桶,卻被“小地包”叫住:“班長,要不……我去?”
“還是我去吧。”趙天亮笑笑,拎著桶走開了。
“小黃浦”學“小地包”的話:“‘要不,我去?’班長一看你那樣子,就知道你誠意不夠。”
“小地包”拖長了聲音,疲憊地說:“起碼,我還有那麼一句話。不像你們,大眼瞪小眼地看著,連聲都不吭一聲!”
這時,有人突然說:“看那邊。”
大家看著齊勇一瘸一拐地走回來,議論紛紛。
“在地裏倒挺神氣的,這不也累得一副慘歪樣嘛!”
“按說,比我們來得早,不該像我們似的。”
“有的人啊,耍霸道好樣的,幹起活來,草雞一隻!”
沈力打斷他們:“大家別這麼背後貶損他吧。都忘了我們來的時候,在爬犁上看到的情形嗎?”
大家不出聲了。齊勇走過來,目中無人地拿起自己的盆,轉身去往河邊……
趙天亮從河裏鉤上兩桶水,洗完臉,用衣襟擦幹,皺眉看著自己的手,雙手都起水泡了。他猶豫一下,用牙把水泡咬破,疼痛使他的臉頰一陣抽動。他吮了吮手掌,啐一口,擔起水,正要離開,遇到齊勇。齊勇愣了愣,閃向一旁。
趙天亮叫住他,放下擔子:“還你磨石。”
齊勇停下腳步,轉身默默接過磨石,一聲未吭,沉臉又走。
趙天亮:“謝謝。”
齊勇第二次站住,沒回頭,冷冷地:“你應該為一班準備幾塊磨刀石,有備無患。”
“哪兒找去?”
“借。每戶老戰士老職工家裏都有不止一塊。”
“你腿怎麼了?”趙天亮問。
“沒怎麼,好好兒的。”齊勇被他一問,努力正常地往前走了。可趙天亮一離開,齊勇就走到河邊,雙手捂著內胯,齜牙咧嘴。他衣服也不脫,一頭紮入河中,撲撲騰騰地遊了一陣。上岸後,三下兩下脫了褲子,踏在大石上,查看傷處。兩邊的大腿根,被鏟得血紅兩片——騎無鞍馬的結果。
雷聲隱隱。齊勇抬頭望天,烏雲如潮,從天際湧將過來……
大雨滂沱,天地渾然一體,但見四麵八方亮著拖拉機的雙燈,在雨中看去模模糊糊,轟鳴聲遠近呼應。還在宿舍裏做著好夢的知青們並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大雨,使老戰士們不得不冒雨加夜班。
尹排長在拖拉機的駕駛室裏歪頭打盹兒,旁邊的老劉駕駛拖拉機。老劉發現了什麼,瞪大眼,將臉湊向玻璃——大雨中,前方有手電筒光……
“排長……”
尹排長一激靈。
老劉說:“連裏送飯來了。”
尹排長也湊窗看看,說:“用車燈通知大家,過來一塊兒吃夜班飯。”
四台拖拉機之間,扯起了一大塊帆布,大家圍著一桶湯一桶饅頭狼吞虎咽。韓指導員和張連長也在其中,都將褲腿卷在膝蓋以上,一腿泥。
尹排長:“你們何必親自來呢。”
韓指導員:“不親自來放心不下呀。”
張連長:“一會兒哪兩位頂不住了,我和指導員可以替替。”
老劉:“看,那又是誰來了?”
來的是方婉之,也挑著兩隻桶,也將褲腿卷到了膝蓋以上。
張連長:“嫂子,你來幹什麼!”
方婉之:“怎麼,還不歡迎啊?”
“歡迎歡迎!但是我更歡迎嫂子帶來的東西!”老劉掀去一隻桶上的席蓋,驚呼,“包子!”說著,他便將手中一小塊饅頭塞入口,空出手來抓了一個包子。
眾人也紛紛搶抓包子。一名老戰士將另一隻桶上的席蓋也掀去了:“還有臘八醋!還有辣醬!”
方婉之微笑地看著大家享用自己帶來的夜班飯。
韓指導員對張連長說:“看到了嗎?都不理咱倆了,這幫見利忘義的家夥!”
張連長嗔怪大家:“哎,我說你們,嫂子冒著這麼大的雨給你們送好吃的來,你們還不給嫂子讓個坐的地方啊?”
大家經這一提醒,紛紛給方婉之讓坐的地方……
一班的窗子亮了,趙天亮被“沙沙”聲攪醒,睜眼一看,齊勇的被窩空了。他悄悄下地,趿著鞋走到門口,探頭向外看去。隻見齊勇和張靖嚴不顧雨淋,蹲在外邊屋簷下磨鐮刀。不僅磨他們自己的,而且磨全班的。沒磨的放一邊,磨過的放一邊。
張靖嚴一邊用磨石沾水窪中的水,一邊說:“學我,磨幾下沾沾水,聲音就小。讓大家多睡會兒。”
趙天亮縮回頭,轉身看去,大家睡得正香,他終於下了決心,一一輕推,小聲說:“醒醒,醒醒……”
一名穿雨衣的人闖入男二班宿舍,將雨衣一脫,竟隻著短褲:“都起來!”
熟睡著的知青們全都被驚醒。
“班長,有情況!剛才我出去撒尿,望見一班的人進進出出,我奇怪,溜過去偵察,發現他們全起來了。”
二班長也納悶:“還沒吹號呢,他們起這麼早幹什麼?”
“他們都在宿舍裏磨鐮刀!”
二班長:“抽風!北大荒的麥收,那主要得靠收割機!都再睡會兒!列寧說,不懂得休息,就等於不會工作。睡好回籠覺……”
屋外傳來的號聲打斷了二班長的話,二班長指著那名知青數落:“你呀你呀!寶貴的回籠覺讓你給斷送了!”
那名知青:“才半分鍾。”
二班長:“關鍵的半分鍾!”
知青男排的、知青女排的、老戰士的、老職工的、婦女們的隊列,先後離開連隊,彙聚在通往麥海的泥濘土路上。老戰士和老職工們的工具,不是鐮刀,而是釤刀,看去像是古代出征的武士們。必須盡快完成收割,因為省氣象部門通知,這場雨至少要下十幾天,而收割機兩三天後就派不上用場了。
走在知青隊列旁的張靖嚴、齊勇等幾名老知青,扛的也是釤刀,與眾不同。
吳敏的粉紅雨衣,在這一支麥收雜牌軍中顯得格外惹眼。除了她,再誰都沒穿戴任何擋雨之物。吳敏腳下一滑,摔倒了,孫曼玲伸手把她扯起來。吳敏趕緊用鐮刀背刮雨衣上的泥,孫曼玲對她搖頭:“別弄了,那有什麼意義呢,快跟上吧!”
麥收隊伍排成長長的橫列,站在麥海的邊緣。麥海中,拖拉機牽引收割機,還在進行收割。烏雲厚重,壓迫著麥海。遠處傳來隱隱的雷聲。
韓指導員扛著釤刀從隊列一端走到正中間停下,望著遠處的拖拉機,抹一把臉上的雨水,掄開了釤刀。
其他人也都開始收割。使釤刀的,都掄開了釤刀,使鐮刀的,都彎下腰去。“嚓嚓”聲頓時響成一片。麥子在釤刀和鐮刀的舞蹈處一片片倒下。那些掄釤刀的身影始終保持一字形,他們的動作那麼整齊,仿佛正參與著一種古老而莊嚴的儀式。
知青們握著鐮刀的嫩手上包紮著手絹。手絹解開了,手心的泡破了;手絹翻折了一下,又將手包上了。纏在鐮刀把上的手絹,也被血染紅了;手絹解下來,用牙咬著,重新包紮在手上。
包紮著手絹的手越來越多,就連襯衣的邊緣也被撕下來,當作手絹,包紮在手心上。
吳敏落在了最後,孫曼玲過來幫她:“叫你不要穿雨衣來的嘛!”
吳敏支支吾吾地:“我……來了……”
“來了?那事?”
“我一來那事,就發低燒,還渾身沒勁兒……”淚水合著雨水從她臉上流下來,“不信你摸摸我額頭……”
孫曼玲:“不用摸,我信。那你回去休息吧。給自己衝碗糖水喝,再用熱水泡泡腳,好好睡一覺。”
方婉之走來,問:“她怎麼了?”
孫曼玲:“她來例假了,我叫她回去。”
方婉之:“那就聽班長的話,回去吧。”
吳敏沒動。“多你一個人少你一個人,其實都不影響什麼,不要犯擰,我接替你了。”方婉之說罷,彎下腰飛快朝前割去。
孫曼玲還想對吳敏說什麼,卻隻張了張嘴,什麼話也沒出口,轉身走了。吳敏望著眼前許多彎腰的身影,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捂臉無聲地哭了。
一把釤刀插在河邊。齊勇的褲子搭在灌木叢上。這會兒,齊勇正在撕扯襯衣,包紮自己雙腿的大腿根。
“小地包”走來解手,扭頭看到了齊勇的釤刀,他係好褲子,忍不住伸手拔出釤刀,試著掄了幾下。這時,隻聽河中撲通一聲,“小地包”持釤刀走到河邊,發現水中有大魚。他舉起釤刀柄,打算用釤刀柄插魚。
齊勇從灌木叢後走出,見狀大驚:“孫敬文!”
“小地包”高舉釤刀回頭看他。
齊勇大喊:“別動,千萬別動,你身後有條蛇!”
“小地包”果然高舉釤刀一動不動。
齊勇一步步走到他跟前,從他手中取過去釤刀,插在幾步外,接著走到“小地包”跟前,凶狠地瞪他。
“小地包”:“我不知道是你的釤刀,要是知道,連碰也不碰。”
齊勇掄圓了胳膊,狠狠地扇他一記耳光。
“小地包”的頭被扇得一偏,接著恢複到正常位置,梗著脖子,也狠狠地瞪著齊勇。
齊勇:“知道我為什麼又扇你嗎?”
“小地包”響亮地:“知道!”
“你他媽不知道!”齊勇一指河,“看見魚了是不是?”
“小地包”喊叫般地:“是!我看見了魚,沒看見蛇!”
“想用釤刀把兒插魚是不是?!”
“對!”
“你不要腦袋啦?!別的連的,和我同一批的一名知青,就因為想用釤刀把插魚,把自己腦袋削到了河裏!”
“小地包”張口結舌。
“你要給我牢牢記住剛才那一耳光!還要把我講給你的事,多講給別人聽!”齊勇說罷,轉身拔起釤刀,步子古怪地走遠了。
“小地包”往河裏看去,感覺河水似乎紅了,自己無頭的身體伏在河岸……
他頭暈了,身子一晃險些摔倒,被剛好路過的孫曼玲一把扶住:“小弟!小弟你怎麼了?”
“太可怕了!”“小地包”心有餘悸。
“我遇見齊勇了,他還欺負你?”
“他剛剛救了我一命。”
“他?救你一命?”孫曼玲伸手摸弟弟的頭。
“小地包”將她的手推開:“我沒發燒!”
孫曼玲:“那你胡言亂語!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撒尿!哎,姐,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不要一看不見我,就到處找我!”
“讓姐看你手。”
“看什麼看!不就磨出泡了嘛!哪個手上沒磨出泡啊!”
“姐這兒還有條手絹兒,沒用過的。”孫曼玲將手絹強塞入“小地包”兜裏。
大家彎著腰、低著頭在麥海加緊收割,隻有齊勇和張連長麵對麵站在陷進泥裏的拖拉機旁。
張連長:“聽說,你在縣城裏對上了一個象?”
齊勇生氣地:“聽誰說的?張靖嚴說的吧?”
“誰說的不重要。她是百貨公司的一名售貨組組長,對吧?”
“隻是我們幾個到縣城去看電影那次,我和她的座位挨著而已。”
張連長笑了笑:“給你個任務,到縣城去,找她買二百雙線手套。限你明天早上去,晚上回來。反正你趕車已經是把式級的人物了,我不擔心安全問題。套一匹馬,還是兩匹馬、三匹馬,隨你便。”
齊勇盯著張連長:“為什麼派我?”
“廢話!別人有你那麼一種特殊關係嗎?線手套是控製銷售的勞保物資,沒種特殊關係,誰一次能買出二百雙來?”
“那,我想立刻回連隊,套好車就出發,爭取明天中午以前回來,讓大家下午就能戴上手套。”
張連長沉吟片刻,拍拍齊勇臉頰……
一班的男知青們回到宿舍。洗臉的橫架上,有的臉盆裏已盛滿水,但大家看也不看,一個個徑直進入屋裏。有兩個男孩抬著水走來,看著辛苦抬回來的水沒人動過,滿臉失望。
張靖嚴和趙天亮走過來。趙天亮摸一個男孩的頭:“謝謝你們。他們一會兒就會洗的,不要再抬了啊?”
兩個男孩懂事地點頭離去。
張靖嚴對趙天亮說:“大一點的是機務排尹排長的兒子,小點的是張連長的兒子。張連長的妻子和他離婚了,把兒子也甩給他了。張連長早出晚歸的,顧不上兒子,隻得讓兒子住到尹排長家去。兩個小家夥關係可好了,像親兄弟。”
趙天亮問:“排長,北大荒年年麥收的時候下雨?”
“那倒也不。去年是大豐收,從咱們連開出的十輛運糧卡車,晝夜不停地運了兩個來月,想想那該打了多少糧食吧!前年,大前年,連續五六年都是大豐收……”
“我們這一批,怎麼這麼倒黴啊!”趙天亮抱怨道。
“當班長的,是不該說這種話的。當成是考驗吧。”
“我也隻是跟你說說。”
“二班的情緒更低落,今晚我要睡到他們班去。這邊有了什麼為難的事,你及時去找我。”張靖嚴拍拍趙天亮的肩,走了。
趙天亮扭頭看看一溜水盆,進入宿舍,見大家全都躺在炕上,全都將雙腿垂著,全都一動不動。再看牆角,鐮刀壓叉著扔在一起……
夜晚的食堂裏靜悄悄的。趙天亮身旁擺著三四塊磨石,他在磨全班的鐮刀。
門吱嘎一聲打開了,趙天亮抬頭看去,隻見孫曼玲兩條胳膊上都挎著柳條籃子。一個籃子裏是鐮刀,另一個籃子裏是白被罩——那是她昨天夜裏從被子上撕下來的。她放下籃子,衝趙天亮笑笑,也不說什麼,開始撕被罩。
趙天亮停止磨鐮刀,奇怪地看著她。
孫曼玲從被罩上撕下幾條,又開始用布條纏鐮刀把兒。
趙天亮一拍腦袋:“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我這被罩用不完。你幫我磨我們班的刀頭,我為你纏你們班的刀把兒,行不?”
“行!”
於是二人分頭忙起來。
趙天亮忍不住又問:“你在學校裏,就是班幹部吧?”
孫曼玲:“當然,勞動委員。你呢?”
趙天亮:“一天也沒當過。在學校裏,我屬於調皮搗蛋的學生。”
“那,當班長了,可得改改啊,別把我弟帶壞了。”
“我不是已經改了嘛!奇怪,我怎麼就變了呢?哎,你說,咱倆這種班長,當著來勁兒嗎?”
孫曼玲瞥了他一眼:“來不來勁兒,都得好好當啊!要是三個月後,說你當得不行,不讓你當了,你臉上掛得住?”
趙天亮歎道:“是啊。早知道這麼個當法,任命那一天我就堅決讓賢了。”
“別發牢騷了。唉,我的被罩還剩下好大一塊呢。幹脆,我去女二班,把她們的鐮刀也偷來,也給纏上,磨磨。你去偷男二班的,怎麼樣?”
趙天亮瞪著她,很不情願,卻又不好說什麼反對的話。
“那我去了啊!”孫曼玲小跑著離開。
趙天亮嘟噥:“當得還真來勁兒!”
本文節選自長篇小說《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