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前言已提到,《父母歲月》一書是一次大膽的出版創新,本書的策劃誠然是一個摸著石頭過河的過程,其間編者們遇到過各色挑戰,最主要的便是關於選篇的挑戰。編者們在麵對浩如煙海的梁曉聲文集時曾一度陷入沉思:究竟該如何從洋洋灑灑的兩千多萬字中擷取四十餘萬字,使讀者嚐鼎一膏,準確抓取梁曉聲作品的核心精神?這樣一項工作的難度是可想而知的。德國接受美學的創立者姚斯曾說:“作品的視野與讀者的視野融合時,作品才具有意義。”然而一千個讀者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萬千讀者眼中的梁曉聲也是不盡相同的,為了讀者能更好地把握全文的精髓,促進《父母歲月》一書視野與讀者視野的融合,本後記便應運而生。此後記將男女主統一為“梁建國”和“蘇曉燕”,以收錄的二十篇小說的故事梗概為底本,創作出了一部長篇小說的故事大綱,現忝列在下,以饗諸君:

那是一九八〇年臘月某一天,傍晚天空飄起了雪花,我母親正躺在床上休息,突然肚子傳來一陣陣疼痛,疼得她呻吟不止。下班回來的父親聽到動靜,趕緊衝進來查看。他看著痛苦不堪的母親,緊張得不知所措。還好祖母有經驗,她一看這架勢就知道母親可能要生了,便囑咐父親趕快把母親送到婦幼醫院去。一時想不出更好的辦法,父親隻好找來平板車,祖母在上麵鋪了幾層被子,兩人小心翼翼地將母親轉移到了平板車上。去往醫院的路上,母親的叫聲像鞭子一樣抽打著父親,父親隻能埋頭騎著平板車,馬不停蹄地往醫院趕,祖母則在後麵悉心照料著。

緊趕慢趕終於趕到了醫院,辦理過一道道必不可少的手續,總算將母親送進了婦產科診室。但沒過多久,大夫就出來了,大夫司空見慣地對父親說,來早了,沒床位,回去吧。父親求大夫幫忙想想辦法,大夫指著醫院走廊裏密集的地鋪,表示確實沒床位,她也愛莫能助。父親和祖母隻好又把母親往回拉。回到家附近,母親下了車,被攙著走了沒幾步,突然腿一軟跪了下去。她緊握雙拳,滿臉是汗,看上去十分痛苦。父親和祖母守在母親身旁團團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三人周圍慢慢聚集了一些人,其中有個人突然喊道:“羊水都破了,這是要生了啊!”之後從人群裏鑽進來一個女青年,她蹲下來查看了一下母親的狀況,當即做出判斷說,母親要生了,來不及送醫院了,她是護士,她有經驗,她來幫忙接生。女青年指揮父親將母親轉移到了平板車上,人群裏的女性自發地將平板車圍起來做了遮擋,還有些人從家裏端來了熱水,拿來了可能會用到的工具。就這樣,在眾人的齊心協力下,我成功地降生了。

除此之外,我父母還告訴過我很多他們的其他人生經曆。他們與共和國同齡,一個叫梁建國,一個叫蘇曉燕。他們所經曆過的歲月就像一場風霜之旅,亦如一首動人的時代長詩,而這段如詩歌般的旅途的起點是一輛開往北大荒的列車。

一輛火車呼嘯著穿梭在北大荒的山嶺間,車上載滿了來自五湖四海的知識青年。這群年輕人意氣風發,每個人心中都繪有一幅關於未來的美好藍圖。梁建國和蘇曉燕便是他們中的一分子。梁建國是哈爾濱人,出身於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父親是造紙廠工人;母親沒有工作,靠打零工貼補家用;哥哥建平考上大學後不久腦部受傷,智力隻相當於四五歲孩童,長年需要人照顧;妹妹珊瑚剛中學畢業不久;弟弟建海還在上初中。一家人的生活十分艱苦。梁建國從小吃苦耐勞,為了減輕家庭負擔,也為了給祖國的建設添磚加瓦,他跟妹妹珊瑚積極響應國家號召,坐上了開往北大荒的列車,與之同行的還有他的兩個發小翟子卿和劉海波。

梁建國和翟子卿家住同一條街,從小一塊長大。兩人都酷愛看書,但因為家境貧寒,便隻能站在街頭的小書攤前隻看不買。攤主是個瘦巴巴的老頭,心眼比針眼還小,五六十歲的年紀還成天和幾個孩子鬧分家。有一天,老頭在家裏受了氣,直接吹胡子瞪眼地把蹲在書攤前看書的小孩全攆跑了。被趕走的除了梁建國和翟子卿,還有一個高高瘦瘦的少年——劉海波。劉海波吹噓自己家裏的書比書攤多好幾倍,梁建國和翟子卿不信,嚷嚷著要去“眼見為實”。當在劉海波家的菜窖裏看到琳琅滿目的中外名著時,兩人皆驚得目瞪口呆。直到踏上開往北大荒的列車前,劉海波家的菜窖都是他們三人的秘密基地。

蘇曉燕是上海人,出身“黑五類”的她本沒有資格來北大荒參與建設,但她同樣渴望為祖國奉獻自己的青春年華,於是偷偷混上知青專列,一路跟隨眾知青來到了北大荒。可是因為出身問題,一開始並沒有連隊願意收留她,後來在白樺林站站長的幫助下,她才成功留在了梁建國所在的連隊。從火車站出發去連隊的路途坎坷又漫長,蘇曉燕由於體力不支掉隊了。樂於助人的梁建國心生憐憫,便主動背起筋疲力盡的蘇曉燕,一路將她背到了連隊。二人因此結緣,然後很快就跟眾知青一起滿懷激情地投入到了北大荒的建設工作中。

十五六歲的時候,梁建國曾對一名女孩一見鍾情,但半年多時間裏,兩人隻匆匆見過兩麵。某日,梁建國在劉海波家看書,忽然聽到從劉海波家隔壁傳來一陣女孩的歌聲。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唱歌的人竟然就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個女孩。不過很遺憾,女孩已與劉海波兩情相悅。女孩名叫李曉玥,因為要照顧精神不穩定的母親,並沒有跟劉海波一起來北大荒。天各一方的兩人隻能靠書信來維持聯係。蘇曉燕眉宇間與李曉玥有幾分相似,也同樣擅長歌唱,因此,梁建國心中的這份悸動在他第一眼看到蘇曉燕時便怦然而至。

梁建國跟蘇曉燕一起加入了連宣傳隊,因而結識了宣傳幹事老隋。因對文藝工作懷有同樣的熱愛,他跟老隋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梁建國看出老隋也喜歡蘇曉燕,但這次他下定決心不會再將心愛的女孩拱手讓人了。蘇曉燕因為出身不好,再加上身子弱又沒幹過農活,總是拖隊伍的後腿,她自己也很愧疚,所以每次吃飯都等到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才過來吃點殘羹冷炙。梁建國注意到這一點後,就故意給她留著飯菜,並叫她每次都按時來吃飯,這讓自卑的蘇曉燕心頭一暖。春來草長,愛情的種子在梁建國和蘇曉燕心中悄悄生根發芽,兩人在日常的交往中越走越近,感情也越來越深。梁建國的知青生活在愛情和友情的雙重浸潤下熠熠生輝、閃閃發光。

不過好景不長,問題出在蘇曉燕身上。蘇曉燕本就因為出身問題在連隊裏備受歧視,後來因歌唱才華出眾,被團宣傳股長指名留在了團宣傳隊,可是幾個月後就被團宣傳隊開除,又回到了連隊。連隊中謠言四起,更有甚者說她被開除是因為她被指作風輕浮、思想意識不良。自此之後,蘇曉燕更加自卑,因為自身敏感造成的諸多誤會,使得她跟梁建國漸行漸遠。後來有一天,森林著火了,梁建國被困在火場裏,他驚訝地發現蘇曉燕也被困在此地。熊熊大火中,梁建國背著蘇曉燕拚盡全力尋找逃生之路。直到一架救援直升機駛來,他們才得以脫離困境。經過這次生死考驗,兩人不僅冰釋前嫌,還互表了心意。

劉海波和李曉玥的戀情卻因為現實問題走上了末路。李曉玥在信上對劉海波說,他們的關係隻能結束了。因為她不可能拋下精神不穩定的母親,按他的要求來北大荒陪他。不僅如此,她還得在城市裏找份工作,掙錢維持她們母女二人的生活。她母親雖長年不能上班,但以前單位是發給一些生活費的。自從她滿十八歲了,她母親單位就停止再發那份生活費了。她還在信中宣布她要嫁給一個比她大十五歲的男人了。因為他是個有職權的男人,能幫她找到一份工作,還能幫她完成長久以來登台演唱的夢想——隻要她做了他妻子,她就可以成為一個有幾萬名工人的大工廠的脫產宣傳隊員。劉海波承受不住這個打擊,擅自離開連隊回了哈爾濱。他找到了要娶李曉玥為妻的那個男人,向對方臉上潑了一瓶鏹水。城市裏的公安機關以“殘害革命幹部”為名逮捕了他。一個月後,他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

寒來暑往,眾知青以他們特有的熱忱,忘我地投身於建設祖國的偉大事業中。他們在經年累月的鍛煉中,磨煉出了獨立的意誌與堅毅的品格。他們的靈魂也早已深深紮根在了這片廣袤的黑土地上。蘇曉燕更是在時代的試煉和愛情的滋潤中一步步擺脫了自卑和敏感,逐漸成長為一名勇敢的兵團戰士。她無疑是連隊中蛻變得最為徹底的人,她將自身的追求和祖國、人民的利益緊緊聯係在一起,總在關鍵時候挺身而出。某年冬季,她主動率領一支先遣小隊,與十幾名知青篳路藍縷,去開辟一片被稱為“鬼沼”的“滿蓋荒原”。辛勤勞作了幾個月,荒地終於開墾得差不多了。與此同時,封凍的“鬼沼”因溫度上升即將開化。蘇曉燕、梁建國、梁珊瑚、王誌剛選擇留守原地,小隊其他人則要回老連隊去,趕在“鬼沼”開化前幫助老連隊遷移過來。連隊久等不至,“鬼沼”提前開化,蘇曉燕等人彈盡糧絕,處境異常艱險,雪上加霜的是蘇曉燕還在這種時候病倒了。梁珊瑚在四人中年齡最小,一直深受另外三個人的照顧。她不想在關鍵時刻拖大家後腿,為了分擔隊友的壓力,也為了證明自己不是累贅,她主動外出尋找食物,結果在追受傷的麅子時誤陷“鬼沼”,從此長眠在“滿蓋荒原”。王誌剛為救病危的蘇曉燕,將唯一的一匹馬交給了梁建國,要他帶著蘇曉燕繞過“鬼沼”去迎接連隊。當梁建國和蘇曉燕帶著連隊,沿著王誌剛探出的路來到“滿蓋荒原”時,卻發現王誌剛本人已在與狼群的搏鬥中壯烈犧牲了。

眾知青來自天南地北,生活習慣各異,在人品、家教、學識上更是千差萬別。他們中有梁珊瑚、王誌剛等舍身為國的誌士,但也不乏糾結於兒女情長、專營鉤心鬥角之流。梁建國與蘇曉燕關係親密,惹得同連隊一名青年分外嫉恨。梁建國因此慘遭誣陷,被牽連進了“知識青年反動通信案”。翟子卿和老隋奉張連長的命押解梁建國去團保衛股,途中,三名騎馬趕來的攔路者救下了梁建國。原來梁建國曾救過鄂倫春少女阿依吉倫嫂子的命,阿依吉倫和她哥哥、她父親感激於此,特意前來救他。梁建國隨他們進入深山,與鄂倫春人一同生活了四個月。其間,溫柔的阿依吉倫對梁建國產生了異樣的情愫。梁建國拒絕了阿依吉倫的示愛,同時承諾會永遠將她視為自己最珍貴的朋友。後來,特殊時期結束,張連長又下令讓翟子卿和老隋將梁建國接回了連隊。

十年浩劫終於平息,四十餘萬知識青年開始陸續返城。梁建國與蘇曉燕所在的兵團,每年都有知青以各種各樣的方式離開。蘇曉燕的父親沉冤得雪,恢複了往日的地位。蘇父來到兵團看望女兒,連隊領導為了討好蘇父,竟然撤掉原排長鄒心萍的職務,命蘇曉燕取而代之。蘇曉燕於心有愧,但善良的鄒心萍表示自己並不介意。又過了一段時間,蘇父想安排女兒提前離開北大荒,但蘇曉燕已經不是那個任由他人替自己做主的小姑娘了,她下定決心要跟鄒心萍等人一起等待返城文件下達。鄒心萍在北大荒與心上人喜結連理,度過了一段甜蜜的婚後時光。然而鄒心萍的丈夫回天津探親後卻再沒回來,隻給她捎來了一封信,信上聲稱自己已打算留在天津,如果鄒心萍無法離開北大荒,兩人隻好離婚。領導照顧鄒心萍,想將上大學的名額給她,但她已懷有身孕,隻好拒絕了領導的好意。蘇曉燕則陪她在北大荒靜候著可以返城的消息。

在一個暴風雪肆虐的夜晚,返城政策下達,數以萬計的兵團知青終於可以如願返回日思夜想的家鄉。但是團長馬崇漢異想天開,企圖把餘下的知青全部扣在北大荒。指導員鄭亞茹為了一己之私,協助團長封鎖了返城消息。知青們聞知皆義憤填膺,梁建國發動一眾戰友一起到團部抗議馬崇漢的行為。另一邊,蘇曉燕正在代替生病的女知青站崗執勤,但負責通知返崗的鄭亞茹並未告知她返崗時間。而且當晚知青全部集合去了團部,無人前來換崗。天氣極度惡劣,蘇曉燕扛著暴風雪差點犧牲在崗位上。好在關鍵時刻,梁建國及時出現救下了她。蘇曉燕被連夜送往醫院搶救,梁建國在急救室外焦急地等待著。因為搶救得及時,蘇曉燕在黎明時分蘇醒了。張連長特批了梁建國的假期,讓他在醫院照顧蘇曉燕。在梁建國無微不至的照料下,蘇曉燕的身子逐漸恢複。

這天,梁建國聽說有大領導來醫院了,他萬萬沒想到這位大領導居然是蘇曉燕的父親。得知女兒隱瞞了這麼嚴重的事情,蘇父很生氣,但是當他看到病床上的女兒時,就隻剩心疼了。他叫女兒出院辦回城手續,去上海好好療養身體,卻遭到了女兒的拒絕。蘇曉燕借此機會向父親坦白了自己與梁建國的關係。蘇父得知梁建國的家境後,非常生氣。女兒的一再忤逆讓他氣憤不已,他聲稱如果這次她再不回上海就跟她斷絕父女關係。蘇曉燕和父親的脾氣一模一樣,都是吃軟不吃硬,她表示堅決不回上海,氣得蘇父拂袖而去。這次蘇曉燕大難不死,還不惜為自己頂撞了父親,梁建國感到欣慰又感動,便趁熱打鐵向蘇曉燕求婚了。蘇曉燕滿心歡喜地答應了。蘇曉燕出院後,眾知青給她和梁建國布置了簡陋的新房,張連長作為主婚人,在冰天雪地裏主持了兩人的婚禮。

眾知青紛紛踏上了回鄉的列車,然而等待他們的卻是幾乎從零開始的人生。他們不再是知青,而成了芸芸眾生裏的一員。那些激情的歲月宛如幻影,與他們在時代的岔口分別。等待他們的是不確定的工作、瑣碎的生活,還有不可避免的家庭壓力。因為跟父親的關係鬧得很僵,蘇曉燕直接跟梁建國回了哈爾濱。梁父作為一家之主,在家中威信極高,向來說一不二。他對兒女也寄予厚望,希望他們效仿先烈,為國家鞠躬盡瘁。即使返城大潮在即,梁父也在家信中嚴詞要求兒子一直留在北大荒。麵對來自父親的壓力,梁建國隻得謊稱自己隻是放假回家。闊別多年再回故裏,梁建國心中早已不複年少時的輕鬆寫意,他親眼看到父親在惡劣的環境中作業,而母親在妹妹梁珊瑚意外去世後大病一場,身子落下病根的她已不適合再頻繁打零工,再加上自家與蘇家巨大的門第落差、患病的大哥、到了結婚年紀的小弟……凡此種種讓梁建國內心感慨頗深,也讓他明白了自己應該承擔起更多的家庭責任。所以,他化壓力為動力,四處求職,經過一番奔波勞苦,最後終於在一支小規模的建築隊落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