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鬧鬼(3 / 3)

我把身子縮在大師的身後,大師嚴厲地問:“你是何方人士?!”

冷美人“咯咯咯”笑了起來。

“家不遠呀…”

“你究竟是誰,報上名來?”

“嘿嘿,我是看戰友們來的。”

“你戰友是誰?哼……”

“他不也是嗎?”冷美人用手指著我說:“下麵恁熱鬧,又是戰友聚會吧,我想看看去。”

我快要暈倒時,抓緊了大師的雙肩,戰戰兢兢地對冷美人說:“八一時,退役軍人才到這聚的。”

大師悄聲對我說:“這是標準的鬼附身。”

冷美人站直著沒動。接著問我:

戰友們都好嗎?

我答:大部分都下崗了,有的根本就沒安置。

那戰友們都幹啥呢?

我答:都忙著去北京上訪呢。

現在還交黨費了嗎?

我答:不交了,改交訴訟費了。

現在還打仗了嗎?

我答:不打了,軍民共建房地產了。

我父母住哪兒?

我答:還住在你當兵住的房子,但塌了一大半,政府忙拆遷,領導在撈錢。

父母怎麼不來看我?

我答:他們沒有足夠的錢,你沒看過一首詩嗎,叫《媽媽,我等你了20年》。

此時此刻,我不知從哪裏來了靈感和勇氣,一口氣背下了這首詩來——

媽媽!那一定是你,我聽到了,那手工的繡花布鞋,踏在地上的聲音,從繈褓時開始就聽著,一直聽到穿上了綠色的軍裝。當我在軍營的夢鄉中醒來,仿佛有你輕輕的腳步來到我床前,準備給我蓋上裸露的手臂,當我在貓耳洞裏感到饑渴,我就閉上眼睛,仿佛又聽到你輕輕的腳步來到我跟前,準備端給我一碗甜甜的湯圓。

媽媽,20年前,當我被敵人罪惡的子彈擊倒在前沿,我多麼想:你親手為我合上雙眼,用你溫柔的手,再摸我的臉頰一遍,讓我在冥冥中,再次接觸你手上粗硬的老繭。媽媽,我多想對你說,我倒下的時候,我的槍刺,指向敵人陣地的那邊。媽媽,我多想向你證明,我,作為一個軍人,沒有給你丟臉。

媽媽,20年來,我和我忠實的弟兄們,默默地站在這昔日的前線。我昔日的兄弟姐妹們來過,他們給我們帶來了歡笑,他們給我們傾訴衷腸,他們把淚水灑在這墓前,鮮花、美酒、醇煙,還有他們的後代那紅紅的嫩臉。可是,沒有媽媽那替代不了的撫摸,我心中的寂寞,永遠無法排遣。

媽媽,20年,你走了好遠,好遠,媽媽,20年,我知道你好難,好難,我不怪你,因為你沒有足夠的錢,媽媽,你空手來的,沒有任何祭品,我不怪你,因為你沒有足夠的錢。媽媽,我明白,你還沒有吃飯,可惜我不能為你盡孝,隻能望著你無言。媽媽,你的哭聲是那樣辛酸,我明白你嫌自己來得太晚,媽媽,你在我頭上的拍打是那樣的無奈,我明白你在追問為什麼要20年。

媽媽,為了千萬個另外的媽媽,我和你都作出了無悔的奉獻。媽媽,在你的身後,是飛速發展的喧鬧,是燈紅酒綠的金宵,是聳入雲端的豪華,但是,你感受到了什麼,媽媽?我不求再有什麼額外的照料,一聲“烈士”已經足夠,我隻求下個清明,我的媽媽,能夠再來撫摸我的墓碑,因為我的媽媽,沒有剩下多少20年。

冷美人也被這首詩感染的淚眼蒙蒙的,她哽咽了一陣後接著問:“你們養老咋解決的?”

我答:以前養老靠政府,現在養老靠自己呀。

戰友們經常聚會嗎?

我答:是常聚,研究國家政策和寫上訪信。

組織上還關心大家嗎?

我答:關心,經常派車,派人到首都,到省裏接我們回家。

對答完後,我哆哆嗦嗦地看到冷美人的表情很是淒涼,她感歎道:“好在我先走一步,地上還沒地下好哩,你們保重呀!我走了!”

冷美人轉身就要離去,身子似忽要飄起來,大師忙用手指一指,道出口訣來:“日有紛紛夢,神魂預吉凶,莊生虛幻蝶,呂望兆飛熊,日有紛紛夢,神魂預吉凶,莊生虛幻蝶,呂望兆飛熊…日有紛紛夢,神魂預吉凶,莊生虛幻蝶,呂望兆飛熊…”兩個和尚木魚也同時敲響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冷美人“哇”的一聲哭了。

我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喊:“冷美人——冷美人。”

冷美人抬頭望著我說:“我怎麼啦?”

大師說:“真巧,這是個過路的英靈,不害人的,附近有烈士墓嗎?”

“有,在古鎮的十裏井。”

“改天你去燒些紙錢去。”

我點頭。

大師問我,你剛才和他對答些什麼?

我苦笑著說:“是我們這代退役軍人的通用對台詞,你不懂的。”

大師臨走時對姑娘們說:“世上是有鬼的,但鬼並不可怕,大部分是善良的,並不害人。最可怕的是當今社會上的人,特別是近代的官員,他們比鬼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