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繞去後門了?舍近求遠。”張小軟像是和喬諳多熟似的。
喬諳抓了抓蓬鬆的短發:“難道要從老師的眼皮底下溜出來嗎?”
“洪老師隻看成績。”
喬諳高了張小軟一頭不止,微微一俯身:“對哦,這種事我該多多向學姐請教。”
張小軟一挑眉,一抬手,毫不客氣地捏了喬諳的臉:“好說。”
關於張小軟怎麼會找來這裏,喬諳問都不用問。他既然在好再來錄像廳嶄露了頭角,甚至在對準麵部識別係統時眼都不帶眨上一眨的,就不怕她來摸摸他的皮毛。
但被張小軟這麼一捏,他好不火大。
她手上很香,是一種餅幹,或者糖果的香甜味。
她有一雙勾魂攝魄的眼睛自不用說,但今天,喬諳找到了症結所在。她眨眼的速度,似乎比別人慢了半拍。這一慢,便不懷好意,尤其再搭配上她右眼眼角那一顆小小的痣。
在過去的四年間,喬諳不是沒設想過,在張小軟充滿征服欲,卻又肆意踐踏人心的外表下,會不會有純良的另一麵。但那些設想通通堅持不過七秒鍾。七秒鍾之內,張小軟那不懷好意的眨眼就會像閘刀一樣落下,像是在說,姓喬的,你別天真了。
盡管火大,喬諳仍笑眯眯地一偏頭:“學姐真好。”
人前一套,人後一套,這是喬諳的拿手好戲。姑且不論他在這十年間經曆了什麼,也不管他在人後的真麵目,隻說在人前,扮演一隻讓人不設防的拉布拉多,對他來說是易如反掌。
而讓人不設防的目的,無非是讓人防不勝防。
就在這時,下課鈴作響,張小軟下意識地將帽衫的帽簷往下拉了拉。
既然她破天荒地穿了黑色,便是不想太招搖。
“跟我來。”喬諳抓住張小軟的袖口,也算沒碰她一根汗毛,就帶走了她。
一出教學樓,二人毫無默契可言,喬諳往東,張小軟往西,她的袖口也就掙脫了他的手。她仍微微埋著頭,他個子又高,隻能從帽簷下捕捉到她微張的紅唇。他飛快地向左右望了望,這也就片刻,便有十幾雙異性的目光停留在張小軟……
不,準確地說是停留在這個凹凸有致的“黑衣人”的身上。
真是狐狸精。
“跟我來吧。”這一次,換張小軟一把抓住了喬諳的手。
喬諳暗暗嗤笑了一聲: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她是真不在乎的。
園林式校園,多得是避人耳目的地方。
學子溏的東側,有長廊蜿蜒而上,直至假山山頂的涼亭。當情侶們紛紛對製高點情有獨鍾,張小軟在過去的四年間反其道而行之,將山腳下一處狹小的洞穴當了大本營。在洞穴的入口處有一條半埋在地下的樹根,與泥土同色,一不小心就會被絆倒。
張小軟故意沉默是金。
而喬諳……也故意腳下一個趔趄。
一個人有餘的地方,兩人便局促。
喬諳穿了件白色T恤,近在咫尺,張小軟也就不得不留意到,他比她以為的更健碩,肩膀寬得像一道屏障,至於是掩護,還是阻礙,全憑他是敵是友。
“沒來過這裏?”張小軟這才鬆開喬諳的手,雙手環胸,向後靠在岩壁上。
她背後那一塊岩壁是她的老地方了,被磨得微微發亮。
喬諳在昏暗中眯了眯眼,東張西望:“沒來過就對了吧?這裏……是學姐的秘密基地?”
而他……當然來過。
“知道我的來意嗎?”張小軟微微向後踮起一隻腳的腳尖,腳跟小幅度地敲打著岩壁,從容不迫。
“看來是十萬火急的急事,連我下課前的五分鍾都等不了了呢。是為那晚的事嗎?學姐報了警,像是氣得不輕呢。”
張小軟摘掉了帽衫的帽子:“是,我是報了警,也是氣得不輕,但告你尋釁滋事,是我不對。”
“學姐這是……大人不記我小人過了?”
張小軟用五指將一頭烏黑的大波浪向後一梳:“我的意思是,你豈止是尋釁滋事?不談你逃了兩百八一張的票,也不提你毀了我七千六百塊的玻璃旋轉門,就說你這隻中北傳媒大學傳播係的大一菜鳥,不可能沒耳聞過我張小軟的鼎鼎大名,那天卻隻字不提,算不算別有用心?”
“提了,是有親友價嗎?”喬諳乖乖問道。
“沒有。”
“那我隻字不提,隻能算是跟學姐開個玩笑。”
“嗬,你知道嗎?路過好再來錄像廳,進來跟我這個學姐開個玩笑的學弟學妹往少了說,每天也有三五個。大家都算上,你的玩笑最沒有營養。”張小軟頓了頓,“尤其是……在你監視了我這麼久之後,該比他們的起點高才對。”
“可不可以換個說法,不是監視,是注意。”喬諳的額頭漸漸滲出汗意。
他倒不是慌了神,是這假山的洞穴雖背陰,卻不透風,他剛剛從階梯教室走得急,將便攜式電風扇落了下。
而他從小就比大多人怕熱。
“多久了?”張小軟一鼓作氣,“我要聽真話。”
“四年。”喬諳垂著一雙笑眼的眼瞼,長睫毛顫動,頗有些楚楚可憐。
“理由?”
“學姐這不是明知故問?”
張小軟嗤笑一聲:“談不上,畢竟,我這張臉再怎麼寶貝,也還從沒有把誰白白拴上四年。對了,我大一那年的校花評選,是你投了我一票?”
這一次,喬諳是真的一怔:“學姐知道?”
張小軟不遮不掩:“我的字典裏沒有‘巧合’這個詞。一切暫時毫無緣由的人和事,都是暫時,也都是伏筆,總有一天,都會被貫穿始末。”
喬諳似懂非懂:“聽上去……很有道理。”
“那就從頭說說看,四年前,你這個小屁孩兒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學姐可知道忘年餐廳的喬老板?”
“中北傳媒大學誰不知道喬忘年,喬老板。”
“我和他都姓喬,這也不是什麼巧合。他是我叔叔。”
這一次,換了張小軟一怔。
忘年餐廳位於這一座園林式校園的西南角,是中北傳媒大學唯一一家非公有餐廳。那一棟上下兩層總共兩百平米的建築,以夯土牆和木頭承重,以黃泥和秸稈一層層覆著,裝潢采用了榆木色澤,桌椅通通是竹製,卻常年供應……分子料理。
最廣受好評的一道菜,叫做覆盆子膠囊。
不僅限於中北傳媒大學的師生,樂今市多少人慕名而來。
而目前,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喬諳在避重就輕。
他還在娓娓道來:“在我八歲前,我叔叔一直定居國外,十年前才回來,我和他意外地合得來,很快打成一片。”
張小軟若有所思,拋開言談舉止,這喬諳的眉眼倒是真和那喬忘年有幾分相似。
就在這時,洞穴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張小軟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直。
本來,學子溏的東側便人跡罕至,更何況,這裏還有一棵三人六臂都難以環抱的榕樹樹冠遮擋,使得這個洞穴的位置再隱蔽不過。當初,張小軟也是偶然間才尋得。四年間,她不曾遇到一個同道中人。
下一秒,張小軟被喬諳一把拉過,抵在了洞穴的最內側。
二人的位置由麵對麵側對洞口,轉為喬諳背對著洞口,將張小軟與外界完完全全地隔離了開來。
“學姐想避人耳目,其實,這不是個好地方。”他個子高,幾乎是在她頭頂上對她喃喃低語。
張小軟視線所及隻有喬諳的胸膛。
與喬諳截然不同的是,張小軟從小就比大多人怕冷,哪怕是在漫長的盛夏,她也常常會包裹得密不透風。這洞穴背陰,張小軟一進來便手冰腳冷。鑒於喬諳的體溫,她一時間有些忘乎所以,不動聲色向他靠了靠。
而她當然看不到在她頭頂上,喬諳麵露一絲鄙夷。
這不知檢點的女人。
“你真的要讓我白跑這一趟?”張小軟言歸正傳。
喬諳的聲線如糖似蜜:“學姐要聽真話,總要先問對了問題才行。”
“那好,你早就知道……我的秘密?”
“我注意了學姐這麼久,直到那晚才知道學姐的秘密,不算早。”
“那知道了,又有何感想?”
“感想?那要取決於學姐對我知道多少?”
張小軟微微仰起頭:“我知道我們是一類人,也隻知道這麼多。”
喬諳一垂眼,與張小軟四目相對。他從她的眼眸中找到自己的倒影,以為那飽含的敵意是她的。殊不知,真正對對方懷有敵意的人,是他。他認定了她不一般,就像他認定了她不知檢點。
至於張小軟此行,隻是受趙眾樓之托。
自那晚之後,張小軟是一直想要再會會喬諳的,更想開誠布公,但趙眾樓一天說稍安勿躁,她就一天不能動。趙眾樓說防人之心不可無,但她對喬諳隻有期待,期待她和趙眾樓卸下他的防備,就像四年前,趙眾樓卸下她的防備。防人之心?她都搞不懂她該防什麼。
去查“爆肝”的,是趙眾樓的人,和張小軟無關。
那一名會使用“定身術”的異能者,也是趙眾樓的人,更和張小軟無關。
隻可惜,喬諳不咬鉤,趙眾樓所做便通通是無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