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張小軟一抬頭,竟有些怔忡。
她隻見喬諳穿了件深藍色格子大衣,黑色襯衫,黑色長褲,劉海兒還是半遮了眉眼,並沒有像她“嚴禁”的那樣梳上去,可也怪了,就算他沒有露出他英氣的額頭和眉峰,他也似乎是一個……男人了。一周前的那晚,他帶了幾個張三李四來好再來錄像廳,她姑且還能公事公辦。今天則不同,都怪田思源來和她做“一天的朋友”,害得她還真以為……她也能做“一天的平凡人”。
“有什麼收獲?”喬諳停在田思源麵前。
田思源一攤手,兩手空空。
被無視了的張小軟心頭一緊。
他分明是來找她的,不是嗎?
喬諳環視四周的櫥窗:“你們女孩子啊,挑來挑去就愛挑花眼,那件不就滿好的?”
順著喬諳一指,張小軟和田思源不約而同看過去。那是一件純白色的毛衣,沒什麼花哨,若說有長處,大概是看上去就很溫暖。田思源心裏沒譜:“那我去試試?”喬諳卻一回頭,話是對張小軟說的:“你去試試。”
十分鍾後,三人兵分兩路。
目送喬諳和張小軟離開,田思源欲哭無淚。
明明要來shopping的人是她,為什麼滿載而歸的卻是張小軟?那她到底要穿什麼去約會申家贇?還不如買了那黃金甲,大不了閃瞎了申家贇的眼。
張小軟左手是她給程一專挑的圍巾,右手是喬諳給她選的白色毛衣。錢是喬諳付的,但他沒給她拎包,雙手插兜稍稍走在她的斜前方。她緊趕慢趕了兩步:“我無功不受祿的。”
這一點,喬諳倒是知道的,張小軟甚至會把好再來錄像廳的月租記在賬上。
難不成還打算還給趙眾樓?
“那你就先欠著。”喬諳為張小軟打開車門。
張小軟看了一眼時間,還不到四點:“我約了六點進行設備檢修,最多給你一個小時,你長話短說。”
喬諳沒說話,隻是用車門和自己的身體對張小軟施加了壓力,害得她退無可退,上半身向後仰去,最後不得不爬上了車。
“喬諳你莫名其妙。”等車子駛入了車流,張小軟更無計可施了。
“不叫我喬小諳了?”
“要不要叫回你姓喬的?”
喬諳看了張小軟一眼:“看了場雪回來,學姐的火氣好大。”
張小軟別開臉,看這當真不是駛向好再來錄像廳的路:“你這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喬諳一手扶著方向盤,另一手伸進張小軟羽絨服的口袋,替她掏出手機:“晚一天設備檢修,天塌不下來。趕緊通知人家,別讓人家白跑一趟了。”
不等張小軟開口,他又搶先一步道:“張小軟,你和我之間你明我暗了四年,我知道你為人處世沒有看起來那麼不通融,但你不知道,我也沒有看起來那麼好說話。今天你必須跟我回家,就這樣。”
一小時後,喬諳說到做到,讓張小軟來到了他的家。
說是家,但父親是戒酒中心的常客,母親改嫁後人間蒸發,一個沒有家人的家,更像是一棟房子。
而那也的確是“一棟房子”。
張小軟站在客廳裏幹咳了一聲,有回音。
麵積大到了離譜是一方麵,從設有四根大理石立柱便可見一斑,而另一方麵是空,僅寥寥幾件家具,還通通蒙了白布。
這僅是一樓。
還有通往二樓的螺旋狀樓梯,以及通往地下室的一道門。
“你這該不是……擅闖了誰家吧?”張小軟大膽假設,“主人呢?移民了?你這是違法。”
喬諳帶頭上了樓:“樓上暖和些。”
張小軟紋絲沒動。一來是因為這本就不是她該來的地方,又何況……樓上。二來,她被窗外的夕陽吸引了目光。這房子坐落於一處鮮有人知道的丘陵型自然風景區——南山台的最深處,適才,喬諳憑著一張通行證徑直將車子開了進來。深冬時節,遊客本就不多,她一路上看到了大片的刺槐,也看到了一座猴山,但此時,窗外的一汪蓮池被夕陽灑滿點點璀璨,像是這萬物蕭條中為唯一一抹希望。
但還是冷。
這裏自然是遊客止步,隻在不遠處設有一處門衛,在主人……也就是在喬諳不在的時候,做一些維護和修繕。
偌大的客廳隻剩下張小軟一個人,寒氣逼人。
她小心翼翼地上了樓,看二樓有四間房間,隻有最靠近樓梯口的一間開著門,而喬諳在裏麵拆著一個紙箱。
那勢必是他的臥室了,豈是……一個亂字了得。沒有床,隻有一張床墊擺在地板的正中央,被子大概多少天沒有疊過。大敞的衣櫃裏是五顏六色,也對,在這一點上他和她沒差,而他還比她多了卡通的圖案。
但今天,他穿了黑色襯衫和黑色長褲,還給她選了白色毛衣。
牆角堆放著幾箱礦泉水,還有些肉類的罐頭。
他是一個肉食者,這一點不假。
突然,張小軟不合時宜地笑了出來,指著那些罐頭道:“這真的很像是狗吃的。”
這時,喬諳從紙箱中拆出了一台電暖氣。
張小軟一怔:“你這是……給我準備的?”
通上電,喬諳開到最大的一檔:“誰也不想自己的家裏凍出人命吧?”
“等等……你別以為我會感動,你這是早有準備?綁架嗎?要用我換魏時均?”
“你換的來嗎?”
張小軟還真沒有把握。
喬諳忙完了,拿了一瓶礦泉水,往床墊上一坐:“另外,我也不想讓你感動。”
張小軟悄悄向電暖氣挪了兩步:“你還要賣關子到什麼時候?”
喬諳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過來坐。”
張小軟手裏仍提著程一專的圍巾和她的白色毛衣,紙袋在她氣急的瑟縮下簌簌作響。喬諳輕笑了一聲:“學姐的腦子裏都裝了些什麼啊?我雖然不是君子,可也不奪人所愛。”張小軟到底是沒敢坐去喬諳的身邊,而是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自言自語:“一條狗而已。”
喬諳拿過遙控器,打開了電視:“狗也分很多種,有的你能摸摸它的頭,也有的它能撕了你。”
張小軟噤聲。
她的骨子裏,從來沒有她看上去那麼天不怕,地不怕。
喬諳不斷更換著頻道,視線卻落在掛鍾上,才五點半而已。
與此同時,申家贇又一次放了田思源的鴿子。
二人本約好了一家泰國菜,五點,不見不散。先前,田思源回家把衣櫃翻了個底朝天,才矬子裏拔將軍,拔了一件紅格子襯衫,在下擺打了個結,半遮半掩她的楊柳腰和小巧的肚臍,還算有那麼一點點的女人味。卻不料,她等到了五點半,隻等來申家贇一通電話,他說他臨時有事,來不了了。
田思源急了:“說好了不見不散!”
可任誰都知道,那從來不能算作一句承諾。
至於申家贇,當然是情非得已。他看起來不過三十歲,見過他的人,都說他比他的年紀更老成持重。可對久活於世的他來說,那才是情理之中。尤其是,在被跟蹤了的情況下,他總不能偏向虎山行。
電話那廂的田思源都快哭了出來,申家贇輕歎一聲。
人活到了他這個份兒上,悲與喜變得兩極化,前者會累積,隨著春去冬來更上一層樓,後者卻再也撥動不了他的心弦。田思源是個例外,她在他麵前總像是個小猴子似的上躥下跳,算得上……是陰霾中的一縷陽光。隻可惜,她對他的心意,遠遠超越了他能接受的範圍。
掩蓋了那一聲輕歎,申家贇隨遇而安。
既然不能接受那小猴子的心意,那這麵,不見也罷。
六點整,那一處叫做“南山台”的丘陵型自然風景區沒有城市的煙火,夜幕一降臨,天黑得迅速,而不真切。
在喬諳的臥室裏,電視還開著,並不是刻意停在文娛頻道,此時,播報著一檔選秀節目進入了總決賽環節。隨著掛鍾滴答、滴答的聲響,有多少人在三分鍾,甚至在十幾秒內就會被淘汰出局。張小軟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麵對喬諳,擋在電視前:“你再不說話,我就走了。”
“怎麼走?從門,還是從窗戶?”
門倒是簡單,隻要通過虹膜識別就能暢通無阻,但不簡單的是,她要如何把喬諳的虹膜,也就是把喬諳這個人“搬”過去……至於窗戶,張小軟覺得她還是算了。
“姓喬的,你有屁快放!”
喬諳又看了一眼時間:“你上次說,你知道是誰殺了老莫。”
沒開燈,電視是唯一一處光源,張小軟逆光,看喬諳的麵孔被映得花花綠綠,不要說真偽了,連善惡都難辨。情急之下,她試著講講條件:“你放我走,我就告訴你。”遙控器還在喬諳的手裏,他關了電視:“你可以不告訴我。”
頓時,二人陷入了平等的漆黑。
而喬諳還有下文:“但我還是會知道。”
張小軟能捕捉到布料悉悉率率的摩擦聲,也能察覺出喬諳話音甫落,他熾熱的呼吸就在她的頭頂,即便眼睛還沒能適應黑暗,她也知道他來到了她麵前。她本能地向後退了一小步,後背抵住了電視,發出吱扭一聲。“或者我們先換個話題?”喬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