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她劈頭蓋臉:“聽說了嗎,好再來……”
再一看癱坐在地的張小軟,她自問自答:“看來是聽說了。”
喬諳開口有些啞:“你舅舅他……”
“在醫院搶救。”張小軟試圖站起身。
喬諳的五指抽搐般張了一下,沒敢上前,示意田思源:“送她去醫院。”
田思源像拎個布娃娃似的,把高她半頭的張小軟拎起來,一知半解地看了喬諳一眼。
這時,張小軟找回一絲神智,回頭對喬諳說道:“你來看這個。”
她強撐著從手機中調出一張像是從另一部手機上翻拍來的照片,拿給喬諳。
照片中,是老莫和一個男人,那男人幾乎背對鏡頭,三十歲上下,略有些駝背。盡管喬諳對那男人毫無頭緒,也仍陷在程一專生死未卜的恐慌中,卻也知道,這便是張小軟說過的,殺死老莫的人。
“不認識?”張小軟問道。
喬諳搖搖頭。
張小軟盡量讓自己的語言有條理:“這是趙眾樓在調查的,而這個人他也不認識。單從這一點,這個人就很有可能不是蓬萊界的人,很有可能……老莫叛變了,不是嗎?有人清理門戶也是說得通的。”
張小軟沒點捕星司的名,但話也說得很明白了。
也難怪她適才有問他,會不會對捕星司太深信不疑了。
牽扯到利益的戰爭,誰也不會比誰心慈手軟,誰的性命都不值一提。
喬諳的大腦被塞入太多的意外,反倒趨向於一片空白。而這時,本事不關己的田思源閑著也是閑著,便一踮腳尖,也掃了一眼張小軟手機上的照片。她沒說什麼,卻掩不住細微的色變。
“你先別管這些了,去醫院。”喬諳幾乎是將張小軟和田思源推了出去。
一來,都這個節骨眼了,張小軟仍對他言而有信,他也總得為她考慮。程一專生死未卜,他理解她的逃避,怕等待她的消息是她不能接受的,但逃避解決不了問題。他理解,便更要推她去麵對。
二來,他也怕。
他怕他雖然死纏爛打,讓張小軟遠離了那一場大火,卻在無意間讓她唯一的親人葬身其中。
他怕他永遠不會,也不配得到她的諒解。
田思源用她那輛雅馬哈重機載著張小軟風馳電掣。這樣的交通工具,本就不便於交談,二人各心事重重,便沉默了一路。二十分鍾後,她們抵達了程一專被送往的慈恩私立醫院。
趙眾樓早已在此等候。
張小軟顧不上對田思源說什麼,瘋了一般跑向趙眾樓。
有別於適才的咆哮,趙眾樓給了張小軟一個安慰的擁抱:“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
張小軟一直幹澀到發痛的眼眶這才漸漸濕潤。總是說人心貪得無厭,卻也不然。有時候活著,隻要活著,便謝天謝地。
趙眾樓輕輕拍著張小軟的背,對今晚發生的一切有反思,也有自滿。
今晚這一把火是誰放的,又或者說是誰差人放的,趙眾樓本就心中有數,再一看是田思源送張小軟過來的,那也就除了喬諳沒別人了。對此,趙眾樓有反思兩點。第一,他安排了溫阿姨等人明天到好再來錄像廳試試水,今晚,卻因為喬諳對他小小的屈服而掉以輕心,這真是千不該萬不該。
第二,他沒料到張小軟會和喬諳有一而再。
他以為,他都點破了張小軟和喬諳在遇縣的“失誤”了,張小軟總不會在同一件事上一錯再錯。
是他低估了喬諳。
又或許,是他對張小軟過分信任了。
同時,趙眾樓也有洋洋自得。
拋開對張小軟的過分信任,好再來錄像廳還關著個魏時均,他不可能沒有在四周安排人手。隻是,事情發生得太快,等他的人致電他時,火勢在轉眼間映紅了素安巷的盡頭。而就在三五分鍾前,同樣是他的人曾向他彙報,說程一專拎著大包小包的來了,像是些吃的,看張小軟不在,自己開門進去了。
作為張小軟唯一的親人,程一專可以通過好再來錄像廳的虹膜識別。
在電話中,趙眾樓的人有向他請示:要不要救程一專。
當即,趙眾樓做出了他自認為最明智的決定。
一來,無論這一把火是誰放的,至少無關他和蓬萊界,那麼,程一專的被卷入,無疑會令張小軟與對方不共戴天,這對他而言,是好事。二來,也是更重要的一點,既然程一專像一座休眠的火山,那麼,這樣的結局或許比將他送去瑞士更永絕後患。
趙眾樓毫不猶豫地做出了決定:不必了。
不必救他了。
在醫院門口,田思源沒著急走,抱著頭盔遙望了張小軟和趙眾樓一會兒,等他們手牽手進了醫院,便要跟進去。
但這時,有人從身後握住了她的肩。
田思源暴脾氣,隻差一個過肩摔,餘光中隻見是喬諳,這才險險收住手,不滿道:“你能來還讓我送她?我這苦力你是不用白不用是吧?”
“照片上的男人是誰?”喬諳直截了當。
“什麼照片?”
“張小軟手機上的照片,和老莫在一起的男人。”
適才,田思源在看到張小軟手機上的那張照片時,掩不住細微的色變,被喬諳無意間盡收眼底。他顧念張小軟因為程一專心急如焚,沒當場揪住田思源不放,但不代表會給她更多的時間。
田思源將頭盔戴回頭上:“你們不是說,他是殺害老莫的嫌疑人。”
喬諳斜坐上田思源的機車:“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他是誰?”
“趙學長不認識,你也不認識,你憑什麼認為我這種小嘍羅會認識?”田思源勾了勾食指,“起來,別逼我動手。”
喬諳不為所動:“我也是覺得奇怪,我不認識,你認識,而你又死活不肯說的人,好像……隻有一個。”
田思源一把揪住喬諳的脖領子:“你是想折胳膊,還是想斷腿?離醫院這麼近,倒省得我幫你叫救護車了。”
“申先生。”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喬諳明確道:“照片上,和老莫在一起的男人,是申先生。”
田思源總不能真把喬諳怎麼著,恨恨地鬆了手:“那隻是碰巧了老莫和申先生在一起被人拍到,連捉奸都不帶這麼隨便的,又何況是給人定殺人的罪名。你怎麼知道這不是趙眾樓給你下的套?你又怎麼知道會不會連趙眾樓都被人騙了?退一萬步說,你不信申先生,反倒信些外人嗎?”
喬諳站直身,不慍不火:“我可什麼都沒說。”
與此同時,程一專的主治醫師向張小軟說明了兩點。第一,程一專的呼吸道和內髒並沒有受損,這也是他能奇跡般活下來的原因。第二,他的臉達到三度燒傷,大麵積炭化,創麵自愈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即便自愈,也無法避免瘢痕和畸形,也就是說……毀容。
張小軟和趙眾樓心照不宣:魏時均雖沒能保住程一專的臉,至少保住了他的呼吸道和內髒,從而保住了他的一條命。
之後,魏時均便被趙眾樓的人帶了走。
程一專還沒有蘇醒,頭和手臂纏滿了紗布,幾乎沒有裸露在外的肌膚。
病房內,白友湘伏在他的病床邊,掩麵而泣。
病房外,張小軟做出了一件令趙眾樓措手不及的事。
她向他……提出了分手。
趙眾樓錯愕不已。四年來,除了沒有戀人的忠誠度可言,他自認為他對張小軟算得上稱職了,包容,且循循善誘。張小軟對他的依賴,他更是日複一日地看在眼裏。直到喬諳的從天而降,張小軟才有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誤”,而他還沒找她算賬呢,她反倒惡人先告狀,這說得通嗎?
“小軟,你累了。”趙眾樓不敢急在一時。
張小軟仍麵無血色:“是,我是累了,但我知道我在說什麼。”
“你對我……有什麼誤會?”
“沒有誤會。”
“今晚的事,怪我大意了。”
“不怪你,要怪也是怪我被鬼迷心竅,被他鑽了空子。”
趙眾樓一驚:“他?你是說……”
隔著一扇玻璃,張小軟看著麵目全非的程一專:“喬諳。你大概也知道吧,今晚的事,和喬諳脫不了幹係。”
張小軟也不知道具體是在哪一刻,但就是有那麼一刻,她心中的不解和憤懣一通百通。畢竟,喬諳從一開始就是明人不做暗事。從一開始,他就剝奪了她的自由,讓她遠離那一場大火,但同時,也讓她對那一場大火無能無力。在他家,他甚至不吝嗇於一次次“暗示”她,他說還不到時候,他說再堅持一會兒,他說快了,諸如此類,無一不是“暗示”她他在進行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