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3 / 3)

老莫是出了名的愛老婆,卻自從2012年,再也看不清老婆的臉了。蓬萊界“對症下藥”,找了一名他看得清的異能者,照他老婆的樣子整了容,送到了他的身邊。後來,這整件事變得既可笑,又可悲。若說老莫對他老婆是真愛,他卻是實打實地出了軌。可若說不愛,他抱著那冒牌貨耳鬢廝磨的時候,又口口聲聲喊的是他老婆的名字。

對老莫來說,是非曲直是重要的。

但更重要的是他的人生。

而他的妄自菲薄抵消了他的負罪感,他不認為他一個人的背叛能左右大局。

那時候,他幫蓬萊界壯大了不少,但同時,他提出的條件是,他不會出賣任何一個捕星司的人。

在申家贇的麵前,喬諳是真的沉不住氣,一塊黑椒牛仔骨在他的筷子和盤子間叮咣作響:“五年?那這五年你都在做什麼?幹瞪眼嗎?”

“你覺得呢?”

“等等……老莫的眼睛報廢?”

申家贇默認,繼而道:“障眼法。老莫他不是壞人,我讓他作為一個無用之人,也就是放他一條生路。”

“障眼法?那又是什麼?”

申家贇難得知無不言:“你雖然還是你,但在某個人,某些人,或所有人的眼中,你卻不是你。具體到老莫,他對身邊的人看得清,還是看不清,也就毫無意義了。總之,我讓他渾渾噩噩地過了四年有餘。”

“可你最後,還是沒放他一條生路。”喬諳驚覺那黑椒牛仔骨味道出奇的好,盡管不是時候,還是又夾了一塊。

“還是那句話,我總不能等著你們個個都給我把天捅個窟窿出來。”申家贇酒足飯飽,靠在了椅背上。

喬諳本以為申家贇會否認。

然而,他沒有。

他有些駝背,靠在椅背上,便難免包肩,不大有神采的樣子,但字字鏗鏘:“他若不出賣捕星司,我可以接著對他一忍再忍,可他讓魏時均暴露了……而魏時均的暴露,真的讓我傷透了腦筋。”

良久,喬諳一言未發。

他不能說老莫那好歹也是一條性命,更曾為捕星司效力整整五年。同時,他也不能說申家贇早該快刀斬亂麻。那一刻他驚覺,總叫囂著要殺誰個片甲不留的他,是光說不練,而本畏手畏腳的申家贇一動真格的,性命也不過是區區亂麻。

這時,申家贇話鋒一轉:“那接下來,我們來談談昨晚那一場大火。”

喬諳本沒吃什麼,被申家贇這漫不經心地一點,卻堵得透不過氣來:“你是要教訓我嗎?”

“喬諳,”申家贇像是累了,說話帶著些氣喘,“從四年前,張小軟騙過了整個捕星司,獨獨沒能瞞了你。可對她,你更看重的是她的異能,還是她的人?”

“你這話什麼意思?”

“要我再重複一遍嗎?你更看重的是她的……”

喬諳打斷申家贇:“現在是該說這些的時候嗎?”

“好好好,不說這個。”申家贇並不針鋒相對,“那現在,我們徹底失去了和魏時均的聯絡,你說,我要問誰去找溫知儀。”

“溫知儀?”喬諳一怔,“魏時均說的‘溫阿姨’?你知道她?”

申家贇又一次默認。

可他沒有說,他不僅知道溫知儀,而且……根本沒想到她還活著。而無論他在過去十年間帶領捕星司是靜,還是動,此時,他最迫在眉睫的一件事,便是找到溫知儀。也正因為此,他才在老莫暴露了魏時均,卻寧死不肯暴露溫知儀後,一怒之下結束了老莫的性命。

至於老莫,老婆的生死被捏在蓬萊界的手裏,他也是走投無路。

而申家贇這雙手,有太久沒有沾過血了。

這時,申家贇像是靈光乍閃:“1999年樂今市一場7.6級的地震,你知道多少?”

喬諳掩不住色變,卻在猛地開口時……失了聲。

這一幕,他和申家贇都不陌生。盡管,這才是他們第一次麵對麵,但在過去十年間,在電話的兩端,每當喬諳要說出被裝進他腦袋裏的那一段記憶,他都會陷入和此時此刻一樣的困境,說不出一字半句。但今天,他和申家贇也算取得了小小的進步,至少,曆經了十年,申家贇來到了那一條他走不出去的邊界。

對此,申家贇也有色變。

卻也沒有再追問。

他們都知道,追問也無濟於事。

申家贇若有所思:“張小軟的舅舅怎麼樣了?”

“好在有魏時均在,命是保住了,不過……毀容了。”

“事後,張小軟有沒有聯係你?”

“她現在大概隻想扒了我的皮。”

申家贇似乎是保持了太久的風度,終於忍無可忍,猛地將餐巾扔在了喬諳的臉上:“這就是你做的好事!喬諳,我要找到溫知儀。你用一場大火切斷了魏時均這條線,就去用張小軟給我接上。她想扒了你的皮,你就讓她扒好了!無論如何,我要找到溫知儀。”

一月底。

樂今市日益被春節將臨的喜慶籠罩,人們開始變得兩極化,有的衝勁十足,也有的毛毛躁躁地混著日子。中北傳媒大學的期末考試安排在二月初,臨時抱佛腳的人一多,學術氛圍空前地濃厚。圖書館臨時改為二十四小時不閉館,多少學生帶著牙刷,紮根在了自習室。

喬諳也不例外。

而張小軟一踏入自習室,不難在幾百顆人頭中找到喬諳。

畢竟,學姐中不乏有閑情逸致的,這會兒將喬諳團團圍住,偷拍著“寵物情人”的睡顏。

張小軟穿了件白色羽絨服,戴著頂紅色毛線帽,烏黑的長發自然地卷曲著披在肩頭和身後,每走向喬諳一步,便吸引更多的目光。離開中北傳媒大學半年了,仍有多少人能叫出她的名字,竊竊私語著:“快看,張小軟。”當然,還有人說:“你們知道嗎?好再來錄像廳半個月前著了大火,燒得連個渣都沒剩。”

還有人說:“嗬,這就叫人賤自有天收。”

更有人補充:“聽說,趙學長也把她甩了。”

活該。

張小軟充耳不聞,停在喬諳的身邊,或者說,是停在喬諳鄰座的身邊。

鄰座是個書呆子,既不認識喬諳,也不認識張小軟,更看不出張小軟一言不發的用意。直到有人提醒他:“讓你起來。”他一邊慢吞吞地合上書,一邊抱怨道:“講不講道理啊。”

那人一讓位,張小軟便坐上去,摘了毛線帽,隨手一扔,蓋住了對麵女生的半頁書。

那女生敢怒不敢言,騰地站直身,拿上還滿著的水杯裝作去打水。

四人桌,除了喬諳和張小軟,隻剩下坐在喬諳對麵的女生,本裝作事不關己,但一張臉越憋越紅,終於,也落荒而逃。

喬諳還在睡,側趴在兩條交疊的小臂上,麵向張小軟。他穿了件淡粉色的圓領衛衣,頭發在下午一點的陽光下散發著並不真實的紅色色澤,臉頰的皮膚白到晶瑩。張小軟在座位上轉了九十度,整個人正對喬諳,伸長了腿,並不重地踢了一下他的椅子。

喬諳以一種慵懶的速度睜開眼,在意識到麵前的人是張小軟後,仍保持著原有的姿勢。

“我收到你的信息了。”張小軟輕聲道。

喬諳仍側趴著,聽到張小軟的聲音,反倒有一種做夢的恍惚:“你是說,我在半個月前發給你的信息?”

那天,喬諳在龍亭餐廳,也就是當著申家贇的麵,便給張小軟發了一條消息:隨時帶你舅舅來找我,我能幫他。

這是申家贇的授意。事已至此,喬諳除了戴罪立功,別無他法。當然,這除了是申家贇的授意,也是喬諳求之不得的。

他一念及張小軟曾在星月穀那一場爆炸時逆著逃生的人流而來,曾千方百計幫魏時均和他在另一個世界見上一麵,曾就殺害老莫的嫌疑人對他知無不言,再念及他從他十四歲起,便見過她一切虛虛實實的美與惡,如果能重頭來過的話,他發誓,他絕不會放那一把火。

如果能幫到程一專,幫到她,他會不遺餘力。

張小軟將椅子向喬諳拉近了一分:“老程出院了,昨天。”

喬諳緩緩坐直身:“情況怎麼樣?”

張小軟輕描淡寫:“我都不知道他一個五十好幾的大老爺們兒還那麼愛美,一照鏡子,差點兒跳樓。”

喬諳並不意外。

就在三天前,他才偷偷去醫院看過程一專。除了體無完膚,程一專的右耳和左側頜骨都有不可恢複的創傷,說猙獰……都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