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3 / 3)

“程一專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他是你的父親,也是殺害你母親的凶手。”

“什麼時候知道的?”

“不會比你早。這些,是趙眾樓告訴你的?”

“那這些,又是誰告訴你的?那個會障眼法的異能者?他是誰?你能不能帶我去見他?”

喬諳雙唇不自知地抿作一條線,本搭在桌沿輕敲著的食指也停了下來。

對於喬諳的沉默,張小軟並不意外:“知道我為什麼跟我的‘前男友’走了嗎?你們都把我蒙在鼓裏,但相比之下,你更不坦誠。”

“這麼多年,趙眾樓從沒看過程一專的記憶嗎?”喬諳不相信。

“我說的是你!”六天過去了,張小軟將她相不相信趙眾樓擺在了其次,她更恨喬諳的沉默。

對此,喬諳無法反駁。

他也曾和室友或籃球隊的隊友在吃喝之餘耍耍男人的嘴皮子,分享戀愛經。有人腳踏兩條船,也從沒翻過。有人有錢裝沒錢,也有人沒錢裝有錢。有人篡改前女友的數量,瞞報下半身的尺寸,偷著吸煙、喝酒、賭錢。更多的人,許諾連他自己想都沒想過的未來。

每當這時,喬諳就會想:如果他不是現在這個他,他絕不會對張小軟有半句虛言。

隻可惜,現在的他,不能將一己私欲建立在大是大非之上。

哪怕他喝了四年張小軟的迷魂湯,也不能對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喬諳轉過身,將餐盤從辦公桌端到了茶幾上:“先過來吃飯,都涼了。”

張小軟走過去,看餐盤上除了一份星洲炒米粉,還有兩碟開胃的小菜和一盅功夫湯,作為工作餐,不算豐富,也算精致了。她沒有胃口:“你要吃就吃,吃完給我滾。”米白色的牛皮沙發是一張三人,外加兩張單人的,張小軟在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

喬諳隨之坐在她腳邊的地毯上:“你當我是來吃飯的?”

張小軟雙膝並攏,將兩條小腿伸向沒有喬諳的一側,以此躲他遠遠的:“不是來吃飯的,難道是來逗姐姐們玩兒的?Cindy,安娜,還有什麼小青?你這效率真是沒話說。”

喬諳不是盛裝,一條黑色破洞牛仔褲,一件洗白的藍色牛仔襯衫,讓他坐在地毯上一點也不突兀。他對張小軟惱火歸惱火,卻也沒辦法:“你知道,我是來找你的。”

張小軟垂著眼皮看喬諳:“你知道我入職萬目影視公司?”

“不知道,我們晚一點再說這個。”喬諳微仰著頭看張小軟,“我隻知道除了趙眾樓,我沒別的辦法了。”

“所以說,你是來找趙眾樓的。”

“你想說什麼?”

張小軟將餐盤輕輕推到喬諳麵前:“吃完我帶你去個地方。”

喬諳不知不覺便落了下風:“什麼地方?”

“趙眾樓的辦公室。”

喬諳一怔。

“我不敢保證那枚耳釘還在不在他辦公室的書架上,但去碰一下運氣也沒損失。”

喬諳腳有些發麻,卻又不敢動。

張小軟對著喬諳微微俯下身:“你敢說你不是衝著那枚耳釘來的?”

喬諳啞口無言。

說不是,不可能的。

況且,張小軟在白色西裝裏穿了一件黑色V領的針織衫,這樣的姿勢,無異於將她胸前的壯闊通通展現給他。他看了兩眼,又一眼,這才一抬手,將她西裝的領口向中間一攏:“誰讓你穿成這樣的?”

張小軟撥開喬諳的手:“我二十三歲了,除了從今天入職萬目影視公司,還將擔任由魏時均領銜主演的《1999》的製片人,所以,我穿成哪樣也不為過吧?倒是你,一個還沒斷奶的小娃娃,下一次記得把嘴擦幹淨。”

自從喬諳一進來,張小軟的目光便被他唇邊一抹要仔細看才看得出的白色吸引。她知道,那是牛奶漬。那是穿寶藍色貂皮大衣的Cindy親手喂他喝牛奶的時候留下的。

喬諳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張小軟,你跟一個不相幹的老女人吃醋?”

張小軟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她用力閉了一下眼,便將筷子硬塞到喬諳的手裏:“吃,吃完我才帶你去。”

喬諳盯緊了張小軟,用極慢的速度吃了第一口,接著,便越吃越快,到最後像是風卷殘雲。就在這片刻光景,他驚覺……張小軟在迅速地成長。做了整整四年的狐狸精也好,膽小鬼也罷,如今的她,在用每一件她認為她該做的事逼迫自己迅速地成長。

她覺得她入職萬目影視公司是對的。

她覺得她帶他去找那一枚耳釘是對的。

她在嫉妒每一個和他不相幹的女人,卻覺得她留在趙眾樓的身邊是對的。

喬諳驚覺,相較於過去被人牽著鼻子走或感情用事,如今的張小軟絕不會任人擺布。

烏骨雞湯上有一層薄油,當星洲炒米粉吃到最後都失去了溫度,有了一股淡淡的腥氣,它仍燙口。喬諳一飲而盡,舌頭像被砂紙刮過般疼痛。張小軟言出必行,站直身走向門口:“跟我來吧。”

趙眾樓的辦公室位於三樓,張小軟在前,喬諳在後,途中惹得多少人側目和竊竊私語,Cindy更是衝上來:“喬同學,你這是跑哪去了,讓我好找!”

喬諳撥開Cindy:“我們不會有下一次見麵了,這一次也到此為止。”

在趙眾樓的辦公室外,米亞將張小軟和喬諳攔下:“張小姐,這恐怕不合規矩……”

“趙總怪罪下來,有我擔著。”

“張小姐明知道趙總不會怪罪您。”

張小軟眨眼的速度依舊比別人慢了半拍,對男人像是引誘,對女人像是蔑視:“那你還敢攔我?”

米亞被這種“無理”的邏輯繞了進去,不由自主地讓開了路,也不想想趙眾樓不怪罪也就罷了,若真要找個人開刀,他既然不會對張小軟動手,那她不就是不二之選?

以白色為主色調的辦公室一塵不染,張小軟走到窗口,打開百葉窗,正午的的陽光像萬箭齊發般射進來,一時間晃得喬諳皺了皺眉。張小軟又走到趙眾樓的辦公桌前,將抽屜一個個拉開,再關上。隻見米亞仍杵在門口,她建議她道:“這個時候,你還是不看為好,到時候也算是不知者不怪。”

米亞躊躇了一下,親手將自己關在了門外。

拉開到最後一個抽屜時,張小軟頓了一下。

喬諳走過去,隻見在一些雜物的上麵,是一盒拆了封的安全套。他看了張小軟一眼:“你不會不知道這是什麼吧?”張小軟如有所思:“這麼看的話,他對女人還是滿感興趣的。”

喬諳抬腳,踹上那抽屜:“你不該再對他感興趣,尤其是……這種事。”

沒有了米亞在場,張小軟從趙眾樓的辦公桌徑直走向書架。

她一六六的身高隻能算中等,腳下一雙黑色方跟奧賽鞋的鞋跟也不過三厘米,伸長了手臂,指尖擦了一下書架最上層一本尼采的《悲劇的誕生》。

“這個?”喬諳的聲音從她腦後傳來,隨之,他的一隻手輕而易舉地隔著她,捏住那一本書的書脊。

張小軟能感覺到喬諳若有似無地貼著她,她沒回頭,也沒退縮:“右邊。”

右邊是尼采的遺作《權力意誌》。喬諳把它抽出來,維持著原有的姿勢,將它交到張小軟的手裏。她在有限的空間裏轉過身,和他麵對麵:“你要的東西就在這裏麵,拿去。”

喬諳兩隻手垂在身側,良久,才問道:“張小軟,我們這算分手了?”

張小軟擎著那一本《權力意誌》,二人之間的空間太有限,硬皮的書角戳在喬諳的胸前:“沒真正開始過,就不用正式分手了吧?”

“沒真正開始過?”

“喬諳,我甚至沒真正認識過你。”

喬諳不顧那硬皮的書角隔著衣物在皮肉裏越陷越深,向張小軟更近了一分:“把我從圖書館帶走的那天,你怎麼不說沒真正認識過我?”

“這東西,你要,還是不是?”

喬諳抬了雙手,在張小軟腰側的位置,撐在她身後的書架上:“趙眾樓對你做什麼了?”

“他?他安頓了我和程一專,並代表萬目影視公司聘請我為……”

喬諳不重地推了一下書架,雖不重,那些大部頭也紛紛一晃:“他抹去你的記憶了嗎?”

張小軟如數家珍:“我記得我把你從圖書館帶走,記得你籃球隊的隊友,也記得你在除夕夜吻了我,不,應該說,像小雞啄米一樣啄了我一口,還有什麼更具有紀念意義的,你盡管考考我?”

下午兩點的氣溫高達了零上十度。

喬諳還沒走出這一座文化產業園,回頭便已看不見萬目影視公司的那一棟三層小樓了。他將雙手縮在袖口裏,頭一次覺得零上十度這麼冷。至於被留在袖口外麵的,是那一本尼采的《權力意誌》。

適才,張小軟幾乎用這一本設了暗格的書的書角刺穿了他,並給他下了最後通牒:“你要拿就拿,真不感興趣的話,就幫我放回原處,走了,再也別回來這裏。”

他有猶豫,猶豫到兩難的地步,可還是選擇帶走了它。

幾個小時前,他還像一隻Cindy眼裏的流浪狗一樣坐在台階上。本來的麼,那時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此行能不能找到張小軟,又能不能拿到張小軟提到過的在趙眾樓手上的那枚紅寶石耳釘。畢竟,他以為他是來麵對趙眾樓的。

但此時,他堪稱滿載而歸。

除了……張小軟要與他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