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諳一轉頭,見張小軟笑盈盈得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但再看她身著一身灰格子的西裝,一頭快齊腰的直發光亮地束在腦後,便對她的話記憶猶新:她從好再來錄像廳的店老板年搖身一變,變成了電影《1999》的製片人,有著萬目影視公司乃至大耀集團做後盾,圈子裏的前輩也要讓她三分。
除此之外,她有了她的立場,還在那一枚紅寶石耳釘上作弄了他。
舞台上的海選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喬諳卻被張小軟手挽手帶到了一間包廂。
門一關,張小軟便陷入了沉默。
她太衝動了。
她……分明對他無話可說的。
想見一個人,最怕沒借口,沉默會誇大思念的程度,讓想見他的她更加難堪,也讓被她想見的他更加占據上風。
就在昨天,張小軟才再見到了魏時均。
那是既好再來錄像廳那一場大火後,她第一次再見到他。
張小軟不難看出,魏時均對捕星司和蓬萊界的孰是孰非失去了興趣。
他曾在去年先後兩次,冒險在身處蓬萊界時,與捕星司取得聯係。第一次,他暴露了自己,也間接害死了老莫。第二次,還是她親自幫他和喬諳在影像的世界中取得了聯係。
他也曾竭盡所能,但如今,他隻想做回他自己。
張小軟不認為魏時均有什麼不對。
正如申家贇所言,貪生怕死都算是人之常情,又何況是自己為自己打算。
盡管和申家贇素未謀麵,在這一點上,張小軟和申家贇不謀而合。
昨天,是趙眾樓召集大家開了個會,為今天海選的第一炮做做錦上添花的動員。散會後,魏時均提出要和張小軟聊兩句。二人也沒大費周章去別處,就在萬目影視公司所在的文化產業園裏轉了轉。
“每次再見你,都會感覺你大不一樣。”這是魏時均的開場白。
他第一次見張小軟,張小軟還是個貪吃、話多的胖女孩兒。第二次見她,她女大十八變,變得豔光四射。而這一次再見她,她那一張麵孔仍豔若桃李,但舉手投足間,卻……成長了很多。
小心謹慎了很多,也就等於成長了很多。
追星追到了這個份兒上,張小軟眼眶一紅:“你倒是一直沒變,腦子裏隻裝得下音樂和五個隊員。”
“還有粉絲啊。”
“嘁,這麼官方的說法。”
魏時均開懷一笑:“張小軟,你身為我和Shadow名義上的第一個粉絲,要不要我給你個特權?”
“什麼特權?”
“你說呢?”
張小軟了然於心:“你要……治愈我?”
魏時均默認。自從好再來錄像廳那一場大火後,他便被帶回了蓬萊界。接連不斷的死傷有蓬萊界所為,也有捕星司所為,他在累了的時候,也不禁舉棋不定。但無論如何,能救人總是好的。
良久,張小軟對魏時均鄭重其事:“我總在想一個不該想的人,你有辦法嗎?”
她指的,自然是喬諳。
“閉上眼。”魏時均說道。
張小軟不假思索地閉上了眼。
魏時均將手覆在了張小軟的頭頂,卻……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張小軟大失所望地睜開眼,魏時均一語道破:“看來,那個人並不能算作你的傷口。”那一刻,張小軟破了功,穿得像個獨當一麵的人上人,卻一下子蹲在了地上,隻差耍小孩子脾氣。
程一專帶給她的傷害,她不想忘。
喬諳帶給她的傷害,她想忘不能忘,連魏時均都無能無力。
魏時均說,她恐怕甘之如飴。
中北傳媒大學的大禮堂共設有十二個包廂,當時,請了十二個設計師各自大展拳腳。張小軟和喬諳所在的這一間,正中央是一根雲石圓柱,被雕刻為可以以假亂真的樹幹,再向上延伸,整片天花板呈樹冠狀。形態雖栩栩如生,卻沒有著色,保留了雲石的青白色,有一種刻意感,像是刻意把生機勃勃和清冷感一把抓。
十幾秒鍾的光景,被沉默無休止地拉長。
最後,張小軟扔下喬諳,說走便走。
包廂隻剩下喬諳一人,那清冷感一下子占了上風。空氣中還彌漫著香水的味道,是張小軟帶來的,卻並不屬於她。在喬諳認為,那一股餅幹或糖果的甜味才是屬於她的。
無疑,張小軟的來去匆匆擾亂了喬諳的心緒。
是她要和他分手。是她一邊怪他有立場地保持沉默,一邊自己更有立場地要和他劃清界限。是她至今仍留在趙眾樓的身邊。
更是她,明知道事關他的母親,還作弄了他。
可這些天,他還是想她,像一個君子想她說過的每一句話,也像一頭動物想她在他懷中的每一聲喘息。所以,他才不想見她,怕見了她會更一發不可收拾。可她這又算什麼?
看上去……像是她也想見他?
喬諳沒有再回去主廳,離開大禮堂的時候,能隱隱聽到張小軟作為《1999》的製片人,以及中北傳媒大學的傑出畢業生在講話。她感謝了母校的培養,也希望大家多支持魏時均,多支持《1999》。喬諳聽多了場麵話,但聽張小軟這麼說,仍覺得刺耳。
接著,他去了忘年餐廳。
大年初一那天,喬忘年把忘年餐廳砸了個稀巴爛。喬諳以為他會一去不複返,或對程一專趕盡殺絕,甚至換一個身份又跑去哪裏藏頭藏尾。卻不料,中北傳媒大學開學那天,忘年餐廳也又迎來送往了。
人都去了大禮堂,忘年餐廳總共也就一樓坐了三四桌客人。
喬諳樓上樓下找了一圈,沒找到喬忘年,對侍應生還得管喬忘年叫“二叔”,問“我二叔人呢”,侍應生說喬老板方便去了。
說著,喬忘年從廁所出來,見喬諳心急火燎,不無輕鄙地笑了笑:“你以為我去了哪?”
二人心照不宣:他以為他去找張小軟了,未必會露麵,但既然張小軟是他心愛之人的女兒,他對她又愛又恨,忍不住去看看也情有可原。
“你給我離她遠點。”喬諳丟給了喬忘年這一句,便要走。
喬忘年沒追:“為什麼不告訴她?”
喬諳停下來,回過頭,見喬忘年一如他第一次見他時的樣子,沒變老,也不會發福或消瘦。也對,他所見的一切不過是他偽造的樣子,不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改變,甚至不因他的喜怒而波動。
喬忘年走近喬諳:“為什麼不告訴她,她要找的人就是我?”
“你是申先生的說客嗎?”喬諳冷了臉,“別再來教我去相信誰,我不相信你們,你們也不相信我,我又怎麼會相信你們的諄諄教誨?”
這一次,喬忘年擋住了喬諳的去路:“如果……我有機會把你變成另一個人,你希望變成誰?”
喬諳一怔,大腦並不算一片空白,卻不知道他想的,和喬忘年想的是兩碼事,抑或是不謀而合。
下午三點,海選才告一段落。中北傳媒大學賽區的總冠軍是另一所高校的校花,人家客場作戰,摘得桂冠,令主場數以千計的女生無地自容。更有男生哪壺不開提哪壺,說張小軟之後,中北傳媒大學再無校花。
張小軟對這些話充耳不聞,她在致電趙眾樓。
趙眾樓說來,沒來,電話也不接。
而實際上,就在稍早些時候,趙眾樓確認了一件事——溫知儀從不曾將他列為接班人的人選。之所以說是確認,是因為他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是,他的心理準備並不包括……溫知儀想要了他的命。
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趙眾樓是在查他和趙耀“配型成功”這件事時,無意間查到其中有人和溫知儀有金錢上的來往。憑他的異能,無須對對方嚴刑拷打,隻要握住他的手,便看到他的記憶。趙眾樓看到他一旦被趙卓培逼上手術台,那手術的目的將不是為了救趙耀,而是為了讓他悄無聲息地死於一場醫療事故。
而這一切,都是溫知儀在背後搞鬼。
除了出乎意料,趙眾樓還有些……傷心。
在趙卓培的心裏,他就永遠比不上趙耀那個活死人。在溫知儀的心裏,他也永遠不配坐蓬萊界的第一把交椅。無論,他有多盡心盡力。若再算上張小軟,他在她心裏,恐怕也隻能屈居第二。趙眾樓不知道這是怎麼了,似乎在他的世界裏,沒有人定勝天,隻有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隻配成事在天。
隻配聽天由命。
當晚,趙眾樓喝了點酒,去找張小軟。張小軟仍住在慈恩私立醫院的頂樓,程一專也仍被“囚禁”在那裏。趙眾樓特意先去了一趟溫知儀曾住過的病房,微醺之下,覺得就那麼個小老太太想要他的命,也太可笑了。
張小軟給趙眾樓打開門時,頭發還滴著水,但穿戴整齊。
趙眾樓把她從頭看到腳,進了門:“洗澡呢?”
“我白天給你打了幾十個電話。”
趙眾樓在床邊坐下:“打幾百個,幾千個電話又有什麼用?我來了,你不還全副武裝?小軟,我們做了四年的男女朋友,你防我當防賊?”
“你喝酒了?”
趙眾樓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過來坐。”
張小軟一動沒動:“出什麼事了?”
趙眾樓不再多費口舌,起身,邁向張小軟,微跛的左腳因速度太快一躥一躥的,有失穩重。他不顧張小軟的恐慌和推搡,將她抵在門板上,一低頭,帶著酒氣的吻胡亂落在她的臉上、脖子上。張小軟大叫,後知後覺地想起這裏的隔音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