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 / 3)

粉絲將禮物一股腦塞進保姆車後,也就陸續讓了路。車子起了步。張小軟看到Shadow中有人開了車窗,伸出一隻手來揮了揮,又引發了粉絲好一陣尖叫。

她無法判斷那隻手是不是魏時均的,但主觀上覺得是。

當晚,趙眾樓包場了一家叫做“百味町”的日料店,算作是慶功。

叫囂著人人平等不過是一句空話。

張三李四都坐在外場,酒過三巡,便吵嚷得像是能掀了房頂。內容大致可一分為二,一種是感歎這人均兩千八百塊的地方名不虛傳,另一種是鬥誌昂揚,說《1999》勢必會票房和口碑雙豐收。

殊不知,人均兩千八百塊,是他們吃著八百塊,屏風後的那些人吃著價值五千的海膽、黑鬆露、和牛。而《1999》的票房和口碑,站在金字塔塔尖的趙眾樓從來不在乎。酒的名字叫“寒椿”,趙眾樓給張小軟選了一隻孔雀藍的酒杯,倒上酒,能隱隱看出杯底的螺旋紋,有一種令人沉淪的美。

屏風後也分了一列三桌。

趙眾樓和張小軟坐在中間一桌,除二人之外,都是些掌握著《1999》生殺大權的有頭有臉的人。

本都是過了而立之年的人了,其中一位太太卻懷揣一顆少女心,先是跟男二號那一塊小鮮肉五連拍,又哪壺不開提哪壺,提了張小軟被魏時均請上舞台的事兒。

“小軟啊,”她眉飛色舞,“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對,嫉妒使我醜陋!”

張小軟微微一笑:“好端端地您說這種大實話幹嘛?”

全桌人一僵。

擺明了,張小軟這是在指出對方的其貌不揚。

米亞坐在左邊的一桌,救場如救火:“哈哈,陳太太,您out了,現在不說嫉妒使我醜陋了,現在都說嫉妒使我質壁分離、因式分解,這要沒點兒理科的底子,還真get不到這個梗,逼得我們文科生沒活路了。”

那陳太太也好糊弄:“質壁……什麼分離?”

有米亞頂著,趙眾樓對張小軟低聲道:“我還以為你把這毒舌的毛病改了。”

張小軟輕歎一聲:“毒舌的毛病是改了,現在真的是心眼兒壞。”

“我去洗把臉。”她起身。

魏時均本坐在右邊的一桌,正好是和張小軟背對背的位置,二人雖離得近,但不回頭誰也看不見誰,之前也沒有交談。張小軟這一起身,才知道魏時均並不在座位上。Shadow的其餘四人都還在把酒言歡,獨獨少了他一個。

洗了把臉,張小軟甩著手上的水一出來,轉身撞上魏時均。

他靠著牆壁,顯然是在等人,也顯然是在等她。

張小軟在背後擦了擦手:“瞧你選的這地方,變態啊?”

“怕你喝多了。”魏時均雙手插在褲兜裏,煙灰色夾克胸前的口袋裏裝著一包煙,從上緣看不出是什麼牌子。

男女洗手間麵對麵,為了和魏時均麵對麵,張小軟便靠在了男洗手間外的牆壁上:“你今天這突然襲擊也太突然了。”

“想給你個驚喜。”

“我這第一號粉絲當得可真值。”

“應該說是第一號‘假’粉絲吧?”

張小軟失笑:“可從那以後的十一年都是真的。”

魏時均似乎沒有了下文,但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張小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便要走,又停下:“你今天見到喬諳了嗎?”魏時均搖了一下頭:“你有事找他?”

張小軟跟著搖了一下頭:“就是覺得沒見到……有點不對勁。”

“我倒是覺得沒見到挺好。”

“為什麼?道不同不相為謀?”

魏時均不置可否:“大家都在做自認為對的事,張小軟,你也是一樣。”

“可一定有人是錯的。”

“如果一定有人是錯的,我倒寧願……是他錯。”

有了海選的沸沸揚揚,電影《1999》的開機儀式反倒被對比得悄無聲息了,又或許,是誰也沒料到會這麼快,像是趕鴨子上架似的。主拍攝地在距離樂今市三百公裏的蓬萊影視城,開機儀式後,身為製片人的張小軟便馬不停蹄地返回了樂今市。看似是心血來潮,她對趙眾樓說,她要回去和程一專拍一張合影。

或者說,她要回去和謝雨霖拍一張合影。

趙眾樓覺得莫名其妙,但細想,也不難想通。

自從程一專被變成了謝雨霖,過去三個月了,張小軟仍無法麵對他。二人的住所相隔一牆,程一專死活不出來,吃喝拉撒都在那一扇門裏,張小軟也死活不進去,路過那一扇門避之如蛇蠍。趙眾樓知道,張小軟這就像拉著弓,瞄準瞄了太久了,這支箭一射出去,真的是射到哪裏都有可能。

“有事給我打電話。”趙眾樓將張小軟送上車,讓她係好安全帶。

趕回慈恩私立醫院時,是下午四點了。

張小軟一氣嗬成地停了車,上樓,推開那一扇門,隻見程一專在研究一盆龜背竹。對此,張小軟並不意外。這三個月她雖沒來看過他,卻管不了護士們議論紛紛,她們說那個美麗的女人可以不吃不喝,但每天都要見到不同的觀賞植物。

聽見開門聲,程一專不知道是張小軟來了,隻當是護士,頭都沒抬,便喋喋不休道:“你們聽好了,這龜背竹的根嬌氣得很,切忌施生肥,除了高硝酸鉀肥,漚熟的人尿也是很好的選擇。”

半天得不到回應,程一專才一抬頭,隻見張小軟來了,便屁滾尿流地鑽進了被窩,將頭也蒙了上。

張小軟開弓沒有回頭箭,掀了程一專的被窩:“跟我走。”

謝雨霖有著一把清脆的嗓音,在她短短二十五年的生命中,說話從沒有這麼拖遝:“去……去哪?我不要出去。我……我在這兒挺好的。”

“哪有母女沒一起逛過街的?”張小軟緊緊握住程一專的手腕,“走,我們去逛街。”

程一專飛快地用另一隻手握住了床頭的欄杆。

“老程,”張小軟是認真的,“別逼我用力,你知道的,麵對你現在的樣子,我有多下不去手。大不了,你就當你現在的樣子,也是贖罪的一種方式。既然是贖罪,就由不得你說要不要,好不好。”

程一專從頭到腳失去了力氣。

遺忘事不關己的事,是人的天性,星月穀的那一場爆炸僅過去了半年,如今卻像從未發生過一樣,又歌舞升平。張小軟挽著程一專的手臂,一來是怕他隨時會癱倒在地,二來,他散發的屬於謝雨霖的柔軟和芬芳,也令她不由得想靠近她。而這樣一對“姐妹花”,無疑吸引了大把的目光。

“好端端的,買什麼衣服?”程一專仍在垂死掙紮。

張小軟也並不好過,強撐著罷了:“那將是我們第一張,也是最後一張合影,總不好穿得太隨便。”

“合影……”程一專又要癱倒在地。

張小軟不挑不揀,拐進一家店:“你沒有權力說不。”

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反過來也說得通,張小軟和謝雨霖一個美豔,另一個靈動,但都是不折不扣的佳人,反倒能給每一塊平淡無奇的布料都增色不少。無須換到第二家店,張小軟便敲定了兩套。真絲麵料,天藍色底色,水玉點,真的是平淡無奇,剪裁也中規中矩。

一條是連衣裙,小翻領,短袖,收腰,大圓擺,長度及膝,是張小軟的。

另一條是連身裙褲,V字領,無袖,高腰,闊腿,謝雨霖換了高跟鞋才正好是及地的長度。

算上高跟鞋,張小軟毫不猶豫地付了款,不給程一專再進試衣間的機會。

而程一專站在鏡子前,好一陣怔忡。

無論他對謝雨霖犯下過怎樣的罪行,鏡子中的這個人,的確曾令人魂牽夢縈。

照相館就在星月穀的四樓,張小軟挽著程一專走進去,對前台說道:“我上周約了今天晚上六點,不好意思,遲了一刻鍾。”程一專這才恍然大悟,張小軟看似一時興起的一舉一動,都經過了她深思熟慮。前台見多識廣,卻還是因為眼前這一對“姐妹花”有些失態,用了比平時多三倍的時間才查到張小軟的預約:“張小姐是吧?這邊請。”

有人為張小軟和謝雨霖略施薄妝。

暗紅色背景,程一專坐著,張小軟緊挨著站在他斜後方,抬了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他纖細的肩頭。

攝影師沒有說一字半句,沒有讓她們更靠近一點,或再笑一點,像是覺得這樣剛剛好,甚至覺得那薄妝都是多餘。

隻一聲快門聲。

張小軟便破了功。

她說著“可以了”,便走出了背景和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