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3 / 3)

攝影師隻覺得意猶未盡。

趙眾樓的電話來得剛剛好:“還順利嗎?”

張小軟扔下程一專,獨自走出照相館:“順利,總算了一樁心願,我這就趕回去。”

這時,程一專從照相館衝了出來,才一眨眼的工夫,便淚流滿麵,妝都花了。他拉住張小軟的手,連珠炮似的:“婉婉,你知道你媽媽對我有多好嗎?我……我那時候正處於事業的上升期,接連在好幾個國際大賽中拿到冠軍,毫不誇張地說,我覺得我握住了未來二十年的風向標。直到……”

直到溫知儀將手中的烏雲放在了他的頭上,給了他能預見未來的異能。

當程一專第一次預見到他的失利時,他覺得那不過是他賽前的神經衰弱。然而三天後的事實,與他預見到的畫麵不差毫厘。除此之外,也有些雞毛蒜皮,比如明天的天氣,一個月後的菜價,以及排隊的時候哪一條隊會最快,他能都在不經意間得到答案。

就這樣,當他第二次預測到他的失利時,他選擇了臨陣退縮。

不久後,他便被溫知儀吸收進了蓬萊界。

人各有誌,盡管身懷異能,程一專的夢想仍是成為一名頂尖的園藝師。

所以,當並不知道他是異能者的謝雨霖作為朋友,一次次鼓勵他勇敢麵對挫折時,他雖仍一次次臨陣退縮,卻日漸深陷於謝雨霖的美麗、熱忱。

張小軟甩開程一專的手:“你應該知道,她那不是對你好!”

對謝雨霖而言,程一專不過是個朋友。

她和他相識於一次采訪,在一間有些冷清的咖啡廳,鐵打的記者,他到時,她剛要走,由那記者介紹,二人交換了聯絡方式。

那時的謝雨霖怎麼也不會想到,正是那一次見麵,將給她招來殺身之禍。

當晚,張小軟並沒有趕回蓬萊影視城。趙眾樓說,Shadow明天有個電台直播,魏時均在結束了今天的拍攝後,也回了樂今市,明天下午再返回影視城。他讓張小軟明天搭魏時均的車。

至於大鬧星月穀,逢人便講謝雨霖對他多好的程一專,是田思源幫張小軟將其押送回慈恩私立醫院的。

田思源說她是碰巧也來逛街。

張小軟沒有拆穿她。

畢竟,監視這種事,從來都是互相的。

程一專衝進他的那一扇門,就像蝸牛縮進自認為安全的殼裏,再沒了動靜。張小軟送田思源到電梯,問得直截了當:“喬諳他還好嗎?”田思源像個怨婦似的:“不告訴你。”

張小軟哭笑不得:“你這是吃槍藥了?”

“要吃我也是吃春藥!”田思源晃著一顆爆炸頭,“實不相瞞,我也有我的心上人,我也有日子沒見到我的心上人了,都沒人告訴我他好不好,我憑什麼告訴你?”

與此同時,她們對話中的兩個男人碰巧就坐在一起。

時間和地點都是申家贇選的。晚上九點十分,那一家叫做“爆肝”的pub,隨著魏時均和Shadow的活躍,人氣和營業額又都有了回暖。申家贇提前十分鍾到的,等了喬諳二十分鍾。

知道申家贇會坐在哪一桌,喬諳徑直穿過人山人海。

沒人知道這是他的地盤,隻是有些多年的熟客以為他也是熟客,招呼道:“小帥哥,好久不見啊!”

又有人附和:“是啊,好久不見,差點兒認不出你。”

喬諳敷衍地一笑,連腳步都沒停下。他將劉海兒梳了上去,露出了額頭。適才也曾對著鏡子照了照,他並不覺得有太大的分別,頂多是那一雙笑眼少了些遮擋,看上去沒那麼“無害”了。差點兒認不出?她們也太誇張了。當然,最誇張的非張小軟莫屬,她像是……對他的額頭毫無抵抗力。

對此,喬諳苦笑了一下,他真不知道該不該為這“旁門左道”的魅力而自豪。

不等喬諳坐穩,申家贇便開了口:“還沒有消息?”

接著,他看了一眼喬諳隨手放在桌上的幾本書,最上麵的一本是《輿論學概論》,語氣中便有了挖苦的成分:“好興致。”

“是電話的信號不好嗎?”喬諳抓了幾條魷魚絲丟進嘴裏,“沒有,沒有,沒有消息,一定要我當麵說嗎?”

申家贇垂眼,默不作聲,整個人又消瘦了一些,一件微微泛了黃的白色襯衫像是大了一號,但仍掩不住他的胸膛因激動而起伏。

Pub的光線能好到哪去,但喬諳見申家贇不說話,還是翻開了那一本《輿論學概論》。果不其然,申家贇被激怒了,隔著桌子,將一隻不大的手蓋過來,還弄折了一個角。“你這是故意?”申家贇眉頭緊鎖。

看了一眼申家贇在喝的一杯地獄射手,又看了一眼他的人,喬諳不免覺得陌生。

雖然見麵才是這半年的事,但他認識申家贇十年有餘了,曾明著暗著叫他“死老頭”,足以說明在他看來,申家贇是個多循規蹈矩的人。

“明知道我是故意,你好歹也裝一裝。”喬諳將申家贇的手挪開,將那頁折角撫了撫平。

十九歲的他,第一次覺得申家贇的三十歲沒那麼可怕。

當弱點被戳中,不要說三十歲了,永生的經驗大概也是空談。

申家贇靠回靠背,再一次沉默。

良久,喬諳繞過桌子,坐到了申家贇的旁邊:“申先生,您不止一次對我說,要我學著去相信誰,哪怕不相信您,也要學著去相信某個人。可您知道嗎?十年來,我……有多想相信您。我也是前不久才納過悶來,當那一段曆史、記憶、真相被裝進我的腦袋裏時,相信或不相信誰的決定權,就根本不在我了。我更像是一個上了鎖的日記本,您見過哪個日記本能自己開鎖嗎?”

申家贇一怔,如今,連這細微的表情都藏不住了。

也對,無論被裝進這孩子腦袋裏的是什麼,相較於一名證人,他……更像是一件無法開口的證物。

肩並肩坐著,喬諳比申家贇魁梧了好幾圈,幾乎將申家贇籠罩在陰影中:“真的,十年來,我有多想相信您。”

他也曾年僅八歲,一個人肩負著太過沉甸甸的秘密,多想有個人分擔。

他繼續道:“我對您真的很失望。”

“你以為我會在乎這個?”申家贇輕笑。

“對,正因為你不在乎,我才對你真的很失望。”喬諳心平氣和道。

他隻是一件無法開口的證物,跟隨申家贇十年有餘,換來的卻是對方根本無意於他肩負的秘密。一本上了鎖的日記本,若主人根本無意於打開,便隻能繼續塵封。轉眼便是十一年。

喬諳向申家贇轉過頭:“不說我自己,就說捕星司全體十六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為了不使無辜的人慘死在蓬萊界對權力的欲望中,團結在你的身邊,卻被你……當作你報一己之仇的工具。可如果她泉下有知……恐怕也不會謝謝你。”

申家贇拍案而起:“你懂什麼!”

這卡座一麵臨牆,另一麵是喬諳高大的身軀,申家贇一米七五的個子,說矮也不算矮,卻寸步難行。

“我是不懂。”喬諳那一雙笑眼不要說笑意了,根本令人膽寒,“可我最不懂的是,我到底該怎麼稱呼你?二叔嗎?可你分明也不是我二叔。”

將申家贇和喬忘年劃上等號,對喬諳而言,是一件難事。

畢竟,那曾是他最想信任的兩個人,就算是出於主觀,他也不想兩個人同時失去。但太多疑點,由不得他視而不見。首先,是申家贇的行蹤不定。

在老莫出事那天,申家贇被蓬萊界的人拍了照片。而那是他十年來第一次暴露,此後,蓬萊界卻連順藤摸瓜都摸不著。對此,喬諳有想過,申家贇的保護色到底是什麼。

其次,喬忘年無疑是捕星司的重中之重,甚至,是申家贇的心腹,更是在老莫和程一專等行動中的關鍵。但他卻從未在任何行動前露過麵。換言之,喬忘年沒有一次和申家贇同時在人前露過麵。

再有便是,在對程一專使用障眼法的前兩晚,申家贇當著喬諳的麵,因為一通電話色變。而在那一通電話中,喬諳捕捉到了程一專的名字。色變的申家贇並不多見,上一次,是因為喬諳給好再來錄像廳放了一把大火,燒斷了捕星司和魏時均的聯絡,從而斷了找到溫知儀的線索。

而自那以後,申家贇破綻百出。他在大年初一後失蹤了整整七天;他多此一舉地請田思源帶他登門喬諳家,登門後,便對田思源揮之即去;他“借”喬忘年之口,問了喬諳那個“他想變成誰”的問題……當然,更包括此時此刻,他那穿腸過的地獄射手,和他的拍案而起,無疑不代表他的破罐破摔。

他已經給了程一專最殘酷的懲罰。

他仍急切地要找到1999年那一場地震的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