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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跌坐回卡座,申家贇沒什麼好辯駁。

那一顆叫做甘石的小星球每隔二十一年經過一次地球。他不知道他是在“甘石”第幾次經過地球時,被賦予了障眼法的異能,並從此久活於世,卻知道在那之後,“甘石”又先後來過二十多次。換言之,至今,他至少偷生了四百多年。

說偷生並不為過。

沒人能陪他同生不死,和誰都像是兩條直線相交後的漸行漸遠。更何況,他親曆了“甘石”催生六代的異能者,也就等於親曆了六場殘酷的戰爭。對權力的欲望,和求生的本能,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始終找不到定數。

直到遇上謝雨霖。

當時,申家贇的身份是一名私家偵探,專接一些失蹤的案子。當警方無能為力,他不得不從異能者的角度出發。懷疑的多了,調查的多了,他查到有人在“甘石”兩次經過地球的二十一年中,人為地催生了異能者。

至於謝雨霖,除了是最年輕的基因學博士,更是“異能研究小組”最年輕的一員,同時,也是最無組織無紀律的一員。

因擅自調查一係列孤寡老人的走失案,謝雨霖第一次遇上申家贇,是在距離樂今市市區六十公裏的一座水庫的堤壩下。她和他同時發現,這裏是某個,或某些異能者將孤寡老人作為實驗品進行試煉的實驗室。不巧的是,他們也同時被目標人物發現了。

死裏逃生的經曆不亞於一場噩夢,但好在,有人相伴。

二人墜入情網是必然的。

即便是熱戀,也都忙。她所在的研究小組忙於通過科技和醫學根除異能者的異能,多少人前後曆時半個世紀,才取得了突破性進展。而他單槍匹馬,忙於找到那個能人為催生異能者的根源。

拋開是非與情懷,他們心懷同一個願望——他若能做回平凡人就好了,若二人能攜手慢慢任夕陽西下,就好了。

在1999年那一場地震之前,他們都以為,未來還長得很。

卻不料戛然而止。

申家贇在2012年重返樂今市,並同時擁有了喬忘年的身份。他高高在上,任憑蓬萊界和捕星司小打小鬧。在得知當年人為催生異能者的溫知儀還活著後,他不無震驚。

二十一年並不長,但異能者雖然擁有神秘的力量,卻罕有善終者,少有的傳說更是早早泯滅於世,被蓬萊和捕星司雙方合力掩埋。

而在得知謝雨霖並非死於那一場地震,而是慘遭了程一專的毒手後,他給了程一專最殘酷的懲罰。但轉回頭來,他仍急切地要找到溫知儀。

再怎麼說,若沒有那一場地震,謝雨霖的命運或許不會如此。

至於蓬萊界和捕星司,申家贇早就看開了。

連平凡人都算上,人固有一死,總都好過他無休無止。

更何況,這一場戰爭,早就不僅限於蓬萊界和捕星司了。早在二十四年前,謝雨霖所在的“異能研究小組”,又何止終結了程一專一個人的異能?盡管他們也在那一場地震中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但卷土重來,是遲早的事。

那麼,又何須他一個老頭子再費心費力?

翌日。

Shadow的電台直播曆時一個小時,說是直播,和聽眾的互動卻也是提前對好了台詞的,無風無浪,也就無功無過。

下午一點半,魏時均駕駛著他的藍色賓利抵達慈恩私立醫院時,張小軟已經在樓下等著他了。坐上副駕駛位,她將一個熱氣騰騰的塑料袋遞給他。光是從令人饞涎欲滴的味道,魏時均也能判斷出那是兩個才出鍋的……肉夾饃?

“還沒吃飯吧?”張小軟一筆帶過。

魏時均拿了一個,留了一個還給張小軟。

張小軟苦著臉搖頭:“我都要了雙份肉,我可吃不消。”

魏時均回身,從後座上拎過一個紙袋:“粉絲送的巧克力。”

張小軟往紙袋裏看了看,流露出眼饞,卻又搖頭:“這都是粉絲的心意,你嚐嚐就好,轉送,尤其是轉送給其他女孩子可是大忌,做了十一年的偶像,連這點兒常識都沒有?”

魏時均頓了一下,將紙袋又放回了後座。

時間緊迫,魏時均一邊開車,一邊吃著肉夾饃,吃相看起來斯文,但速度快得驚人。張小軟一驚一乍:“三口一個?孫導不還讓你減肥呢?巴掌臉才上鏡。”魏時均嘴裏那一口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總歸還得咽下去,魏時均不滿地掃了張小軟一眼:“知道我減肥,還雙份肉?”

“誰讓你愛吃。”張小軟沒看魏時均,隻看向車窗外。

而樂今市的市容,她早就該看膩了。

魏時均換了話題:“照片拍了?”

他指的,是張小軟和程一專的合影。至於拍照片的事,他不是聽張小軟或趙眾樓說的,恰恰相反,那是張小軟聽了他的建議。那晚,在趙眾樓做東慶功的“百味町”日料店,他和張小軟閑聊了幾句。

當時,他站在女洗手間的門口,問了張小軟:“和她合個影,怎麼樣?我接下來這句話,話糙理不糙。過了這個村,可沒就這個店了。”

張小軟站在男洗手間的門口,想起了另一個人。

她想起了喬諳。

他曾對她說,若是他有朝一日能見到他母親,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和她合個影,之後,新仇舊恨再慢慢算,萬一再一別,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留一張照片也不留遺憾。

“嗯,拍了。”張小軟仍然看向車窗外。

車子駛出樂今市,車速平穩,高速路兩旁的風景單調到不能稱之為風景。張小軟頭一歪,便睡著了。因為那一個肉夾饃,血液都湧向了胃,魏時均也漸漸抵不過困意,便將車子停在了應急車道上,下了車,點了一根煙。

張小軟醒來時,趕上魏時均將煙頭撚熄在路旁的圍欄上。

他本來背對著她,一轉身,看她的頭還歪在靠背上,卻睜開了眼睛。

張小軟才將車窗按下一條縫,來往車輛碾過路麵的噪音和風聲便灌了進來,吞沒了她本來安靜的世界。“我這個粉絲是不是太不稱職了?”她大聲問道,“換了誰和偶像坐在同一輛車裏,也做不到呼呼大睡吧?”

“沒錯,你這也太傷我自尊心了。”魏時均從車頭繞回到車上。

張小軟的目光始終追隨魏時均的側顏,不難看出一路上都心事重重的他竟然在這時,露出了一絲笑意。

至此,她有了九成九的把握,他……並不是魏時均。

更確切地說,那天,電影《1999》女一號海選總決選在中北傳媒大學舉行,Shadow作為開場嘉賓,演唱了兩首歌。第一首,是由翟起作詞作曲的新歌《進行時》。第二首,是Shadow的經典曲《虛構》的改編曲。

當時,張小軟一被請上舞台,興奮得把腦子都喂了狗。

但隻要翻回頭想想,她不難發現,就在那兩首歌的間歇,在燈光暗下去之前,魏時均還是魏時均,但等燈光再亮起來後,魏時均……便不再是魏時均了。

坦白說,那一首《虛構》的改編曲,他唱得……真不怎麼樣。

氣氛倒是嗨到爆,其餘的,就不敢恭維了。

在趙眾樓做東慶功的“百味町”日料店,他和她閑聊了幾句。真的是幾句,屈指可數。但她不難發現,其中有太多有跡可循。

其一,他知道她酒量馬馬虎虎。其二,她和謝雨霖是留下照片,還是留下遺憾,這不該是魏時均操心的事。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能在Shadow的演唱會上作為最幸運的粉絲,這驚喜未必是魏時均想給她的……

是他,一直以來,是他喬諳想給她的。

她早該想到,既然有人能把程一專變成謝雨霖,那她眼見的一切,都未必眼見為實。

比如,喬諳也能變成魏時均。

那兩個潼關肉夾饃,張小軟排了快一個小時的隊才買到。大家都說那一家的肉爽而不膩,饃也是皮酥裏嫩,盡管,對葷食不感興趣的她搞不懂分別,但隨大流一次也無妨。知道喬諳愛吃肉,她不是拿這區區二十幾塊錢的東西來試探他,而就是……買給他吃的。

至於此時此刻,他臉上那一抹不易被察覺的笑意,張小軟更是心知肚明。

喬諳吃魏時均的醋,不是一回兩回了。

她才表現出對魏時均興趣乏乏,他便“小人得誌”地笑出來,這一點,倒是符合他十九歲的年齡,幼稚。

後半程誰也沒有再昏昏欲睡,但二人各懷心事,也沒有過多交談。

於張小軟,她有她不能拆穿他的原因。

於喬諳,他隻怕多說多錯。

讓他變成魏時均,是申家贇的主意。當時,他借喬忘年之口,問了喬諳:“如果,我有機會把你變成另一個人,你希望變成誰?”當時,喬諳便心領神會。

變成魏時均,對喬諳而言並不難,畢竟,打理“爆肝”快四年了,他對魏時均並不陌生。隻是……一展歌喉並不是他的長項。那幾天,他玩兒了命地練了那一首《虛構》的改編曲。

中間,一心隻為找到溫知儀的申家贇有問過喬諳,為什麼會接受這個任務。

喬諳說了幾句冠冕堂皇,沒說實際上,他並沒有把這個當作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