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秋生十六歲了,因為父母的精心哺養,長得高大結實,像個大人,可還在小學堂裏讀書,像他這麼大的孩子早就進中學堂了。
這天,鄭秋生剛跨進學堂門,見地坪的小樹枝上有幾隻麻雀在嘰喳跳躍,便手癢了,想都沒想從書包裏掏出彈弓,裝上石子拉開橡皮條,瞄準後一鬆手射了出去;說來也巧,先生從房裏出來,剛好走到小樹前,鄭秋生一石子正好打在先生的腦門上,先生“哎喲”一聲,捂著額頭坐到了地上,額頭上冒出個大血包。
鄭秋生一見打了人,還是先生,知道禍闖大了,拔腿就往外跑,一口氣跑出了城。他倒不怕父母的訓斥,而是畏懼先生的體罰,不敢回家,便漫無目的地的往前走,這一走就是十年,直到抗戰勝利後才回到柳林,到警察局當了名劊子手。而他的父母找不到兒子,又氣又急,已經去世了。家裏一點微薄的積蓄早被鄭秋生折騰殆盡,大雜院的陸秀英到槑園,乞求蔣老爺做點善事,蔣白章念家人喜歡吃鄭榮鬆的糯米粑,便給錢買了副薄板,大雜院的鄰居才把鄭榮鬆夫婦送上山,入土為安。倆人都沒得60歲,人們都說鄭榮鬆夫婦是被兒子活活氣死的。所以,蔣白章說,糯米粑養了個壞崽。
胡征問:“他又是如何當了劊子手的。”
張萬林說:“那小子跑出去後,當了兵,練了一手好槍法,警察局便弄去當了劊子手,他能一槍致命,人稱鄭一槍。”
這槍斃不比砍頭,砍頭是劊子手站在人犯身邊,距離近目標大看得準,隻要刀快有力,揮起鬼頭刀照人犯脖子一砍,刀過頭落地,倒也幹淨利落。槍斃就不同了,劊子手站在人犯十步開外,朝人犯的後背開槍,如果這一槍能準確地從後背射進擊中心髒,倒也幹脆,如果稍偏一點,沒有擊中要害,人犯沒死痛得哇哇直叫喚,劊子手隻好過去補槍。所以有的人犯親屬情願花錢給劊子手,求他一槍致命,免得給人犯增加痛苦。甚至有的人犯親屬幹脆衝進法場,將沒有擊斃的人犯搶走,他們振振有詞地說,人犯隻有一槍之罪,一槍打不死是你們的無能,弄回去後還真有救活的。
柳林縣處決人犯由砍頭改為槍斃,是由蔣白章在縣參議會上提出來的,他說,處決人犯用砍頭太殘忍了,人犯死了就是,何必搞個屍首分離,太不文明了。自古就有保留全屍的說法,砍頭也有悖於新生活運動的精神①,應改為槍斃。蔣白章做夢也沒想到,十多年前的提議,十多年後竟救了自己兒子一命。
胡征問:“他的槍法很準?”
張萬林說:“很準,他在手裏也斃了好些個人了,都是一槍致命的。”
胡征又問:“這個鄭一槍為人如何?有什麼愛好?”
張萬林說:“吃喝嫖賭,樣樣在行。”
“別的方麵呢?”
“別的方麵我也說不好,我跟他沒打過交道,不是很清楚,隻是聽人說,此人好說大話,自以為了不起,人前一副文出武進的樣子,其實欺軟怕惡膽小怕事。不過也有一點好處,是個順毛佬,隻要你說上幾句好話,恭維他幾句逗他高興了,隨便要他做什麼事他都做;而且要做好,不然就顯得他沒有能耐。有的人犯親屬沒錢給鄭秋生,就對他說幾句好話,磕個頭,他照樣一槍致命。”
胡征顯得很興奮,說:“此事好辦,我去會會這個鄭一槍。他家住在哪裏?”別看胡征白白淨淨的,像個文弱書生,其實他是個舞刀弄槍的高手,槍法極準,說打你的左眼,決不會打到你的右眼。
張萬林說:“家住八仙巷。”
於是四人就談起了劫法場的具體細節,蔣白章隻想到如何救兒子,沒想到他是跟共產黨合作了。
注釋
①.新生活運動,1934年2月由蔣介石發起,自任“新生運動促進會”會長。其宗旨是使全體國民的全部生活(衣﹑食﹑住﹑行)都合乎民族固有道德——“禮義廉恥”四個字,其目的要使“國民生活軍事化﹑生產化﹑藝術化”,“改造社會,複興國家”。其實質是以封建的倫理道德來禁錮人民的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