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團長說到軍部開會，要過三四天才能回來，便帶人驅車走了，沒有要鄭秋生跟著。如果鄭秋生和劉月芳稍有理智，都會看出這其中有詐，倆人已好久不在一起了，熱戀使他們失去起碼的提防心。
後半夜，鄭秋生悄悄地溜上了二樓，劉月芳早就留著門，倆人像是隔了三年五載似的，急忙滾到床上。正當倆人嘻笑歡娛時，外麵響起了砸門聲，倆人立刻驚散了，都意識到危險已經降臨。
劉月芳表現得很鎮靜，她抓住鄭秋生的手說：“別怕，要死我們就死在一起。”
鄭秋生卻驚恐萬狀，他不想死，結結巴巴地說：“快，快穿衣服。”
劉月芳鬆開手去拿衣服，鄭秋生飛快地穿好內衣褲，撲到窗前推開窗跳了下去，下麵是土質鬆軟的草地，沒有摔傷。鄭秋生爬起來就跑，翻過不高的圍牆，連滾帶爬地跑到一條小河邊，撲通一聲跳下河，奮力遊到對岸，這才鬆了一口氣。其反應之敏捷行動之迅速，與驚恐萬狀的鄭秋生判若兩人。
鄭秋生這回是嚇破了膽，決定遠遠逃離這是非之地，隻有回老家了。一路上他東躲西藏，做乞丐賣苦力，少不得偷扒哄騙，好不容易才回到柳林，抗戰已經勝利了。
鄭秋生在繪聲繪色講述他的豔遇時，省去了東窗事發的情節，他覺得這種逃跑很不光彩，不是大丈夫所為，更覺得對不起劉月芳，丟下她不管，不知她是死是活，靜下來時良心也感到不安。
弟兄們正聽得津津有味，鄭秋生突然不講了，自然不滿足，問：“後來呢？”
“後來，那婆娘我也玩膩了，就不再理她，怕她糾纏，便開了小差跑了回來。”說這話時鄭秋生擺出一副英雄不近女色的氣派，可語言時帶有無限的悲哀。
弟兄們對這樣的結局自然不滿足，紛紛說太可惜了。有一個弟兄還說，鄭老弟，你太傻了，有這樣好事我連命都不要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弟兄們正說得起勁，警察局長出現在夥房門口，大聲喝道：“什麼時候了，還不去當班，坐在這裏扯白話，看我不扣你們的薪餉！”
警察們一個個閉了嘴，慌忙往外溜。局長叫住了鄭秋生，說：“你跟我來。”
進了局長辦公室，縣長王秉成也在。王秉成從椅子上站起來，打量鄭秋生一番，問：“你就是鄭一槍？”
鄭秋生認識王秉成，沒想到王秉成不認識自己，心裏不悅，暗暗罵道：狗日的縣長，連我鄭一槍都不認識，老子為你斃了多少人犯，你要拆槑園的圍牆，若不是老子機靈，不知要死多少弟兄，隻怕你王秉成的命也保不住。
原來，那日王秉成帶領警察去拆槑園的圍牆，從槑園裏衝出一隊全副武裝備的大兵，警察哪見過這種陣式，驚恐萬分拿著槍不知所措。鄭秋生見過世麵，不等大兵衝到跟前，連忙扔下手中的七九式步槍，雙手高高舉起，同時喊聲了一聲：“都放下槍，把手舉起手來！”這一喊聲猶如一道命令，警察們都乖乖地放下槍舉起了雙手。試想若不是鄭秋生的這道“命令”，警察中萬一有人驚慌失措走了火，或者有人不知高低深淺開了槍，人家大兵是經過訓練的，早就提防有這一手，你打不著人家，隻怕人家早在你身上穿了幾個孔，後果是不堪設想。王秉成胸口正頂著槍口，已經嚇得半死，哪會注意到鄭秋生下了這一道“命令”，避免了流血死人，就憑這一點鄭秋生就看不起王秉成，但在行動上他還是表現為一個忠誠的下屬。胸脯一挺，說：“報告縣長，卑職鄭秋生，人稱鄭一槍。
“這麼說，你的槍法很準？”
“是的”。
“明日午時，我們要處決一名要犯，由你執行。”
“縣裏的死囚犯都是由我槍斃的。”鄭秋生不會忘記表現自己的能耐。
“這個囚犯非同一般，是共產黨。由我親自監斬。現在治安不好，要提防有人劫法場。明日人犯帶出死牢後就交給你，你要寸步不離，如有意外，你可以不聽我的指令，立即就地處決，聽明白沒有。”
“聽明白了。”
王秉成見鄭秋生回答得幹脆，很滿意，笑著走到鄭秋生跟前，拍了拍鄭秋生的肩膀，說：“好好幹，幹好了我自然有賞。”當官的最善於用開這種空頭支票來鼓勵下屬。 。
這回鄭秋生沒有順著王秉成的話回答了，他脫口而出：“報告縣長，賞我十塊大洋就行了。”吃早飯時，弟兄們說起花中芳的標致，他便動了心，很想去見識見識。苦於囊中羞澀，一聽說縣長有賞，馬上想到十塊大洋。
警察局長一拍桌子，叫道：“你是獅子大開口，一槍就要十塊大洋，老子沒發餉給你？告訴你，一塊大洋也沒有，出了差錯，老子一槍崩了你，也當一回範一槍。”警察局長姓範。
王秉成對範局長擺了擺手，然後對鄭秋生說：“我說有賞就有賞，首先你得把事情辦好。這樣吧，你今天就不用當班了，檢查好槍支彈藥，回去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明天把事情幹好，不得有任何差錯。”
範局長又說：“你給我聽好了，在明天執行完畢前，你小子不得去賭博嫖娼，把手氣弄邪了。還是那句話，誤了正事，我饒不了你。”
檢查槍支彈藥十分鍾的事，鄭秋生走出縣衙回八仙巷，路過聚賢巷口時，突然記起了花中芳，沒錢去會本人，看看相片總可以吧。
聚賢巷是條不深的巷子，因為是上午，巷內冷冷清清，翠紅樓的大門緊閉，不難想像這裏的聲色歡娛通宵達旦。鄭秋生在大門邊的牆上找到了花中芳的相片，果然標致。看著看著，突然覺得麵熟，好像見過，像是劉月芳。但很快又否定了，倆人雖然相像，但劉月芳的笑容自然眼睛明亮，而相片上的花中芳的笑容是裝出來的，眼睛雖然撩人，卻流露出憂傷。再說，劉月芳落到那漢奸團長手裏是凶多吉少，既便活著也不會跑到千裏之外的柳林來。
鄭秋生感歎了一陣，心想花中芳如此漂亮，又跟劉月芳相像，一定要會會她，以解對劉月芳的思念之苦。可十塊大洋哪裏來？他很清楚，王秉成的有賞是靠不住的。心裏又罵開了，狗日的錢，盡往有權有勢人的兜裏跑，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
注釋
①當代流行歌曲《濤聲依舊》中的一句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