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如此,小張的功勞,還澤及老張,張作霖也因此父借子貴,變得十分光鮮。大概有很長時間了,大陸出的幾乎所有有關張作霖的曆史傳記、、戲劇、影視作品,張作霖的形象都相當地高大,幾乎接近樣板戲三突出的標準。連他當胡子的曆史,都變得非常具有正麵價值,人家的土匪是打家劫舍的買賣,他這個土匪則是仗義疏財、救人危難的俠義道。張作霖接受招安的時候,出賣朋友的事情沒有人提了,如果提的話,也是對方不講道義,招安時,新民知府問他為什麼招安,他回答說,為了升官發財。當然,這個話茬也不能提了,人家為土匪也好,做官兵也好,都是為了老百姓。辛亥革命時,對抗新軍、捕殺革命黨人的事,也不能提了,至於捕殺李大釗,後來基本上也沒有人提了,不信現在去問哪怕曆史係的學生,恐怕都不一定知道有過這麼回事。最可笑的是,為了給張作霖臉上貼金,這些作品還不惜製造出一件又一件的張作霖如何對付日本人、反抗日本侵略的傳奇故事,傳得跟真的一樣。當然,張作霖是沒有簽多少賣國條約,但也沒有為中國挽回多少權益,而且在口頭上,答應過日本人許多不該答應的東西(否則日本關東軍為什麼會在郭鬆齡反奉的關鍵時刻幫他),也正是因為他答應了又沒有完全踐約,才被關東軍炸死。張氏父子在東北的統治,就是在諸多軍閥中,其實隻能算中等偏上,雖然搞了一些建設,但留下來的像樣的東西不多,最宏偉的建築,大概要算大帥府和將軍林(張作霖的墓地),比起山西的閻錫山,廣西的李宗仁、白崇禧,雲南的龍雲,都還差點意思。更要命的是,他們父子在關外,卻幾乎一點好印象都沒有留下,隻有戰亂、破壞和由此造成的哀鴻遍野。

顯然,我們現在的曆史敘述和文藝作品,對這對父子的頌揚,已經大大超出了他們本來應該有的地位,在他們身上,添加了太多的神話,這父子倆,已經完全罩在閃亮的光環裏。固然,對於影視作品為代表的文藝創作而言,張氏父子的經曆如此具有傳奇色彩,的確提供了很多的“說事兒”空間,但一味地美化,也實在不正常。記得曾經聽過一位資曆很高的黨內曆史學家講過,說是在中國現代的曆史上,不管你是流氓地痞、土匪軍閥,隻要最後跟黨合作,就有光明的前途。反之,管你是什麼紳士、學者,不跟黨合作,就什麼都不是。我想,這就是我們在很長時間段內的曆史評判準則,在這個準則裏,黨是唯一的衡量尺度,所有的好壞、善惡,所有的揚抑、褒貶,都以跟黨的關係為準,即使是曆史本相,而且這個本相已經為檔案材料所證實,也得根據黨的需要加以改變,就像我們把不抵抗的屎盤子,硬是從張學良頭上移開,轉而扣在蔣介石頭上幾十年一樣。譽美自己所喜愛的人,是人的天性,隻是這種天性,不好濫用在曆史評價上,否則,我們的曆史學家,就變成了護犢子的家庭婦女,追星的少男少女。誰都知道,這種家庭婦女加追星少年式的曆史書寫,對所有想要了解曆史的人來說,都是毒藥。最後要說的是,雖然我們這邊對張學良深情款款,讚美有加,但晚年的張學良卻並不買賬,寧肯客死萬裏之遙的他鄉,也不肯落葉歸根,回到自己的父母之鄉。大概,其中最大的障礙,令張學良最擔心的,恰是這種鋪天蓋地的不虞之譽。

北京兵變與袁世凱(1)

1912年2月的一個晚上,商家雲集的北京城東安門一帶,突然槍聲大作,人聲喧嚷,向來還算安分的北洋大兵不知從哪兒一擁而出,一廂放槍,一廂亂搶東西。自打八國聯軍以來,北京人多時沒見過這個陣勢,一時哭爹喊娘,東躲西奔,像滾水澆在了螞蟻窩上。剛剛從國外回來的齊如山(戲劇藝術家,後來以幫助梅蘭芳戲劇改革而聞名)倒是不怕,身著西裝,站在大街上看了一個晚上的熱鬧。大兵們不僅沒有動他一根汗毛,而且還不斷地向他“谘詢”。一會兒,一群兵拿著搶來的壽衣問他是不是綢子,一會兒,一夥人捧了一堆化銀子用的小碗,問他是什麼玩意。一夥大兵拿來一堆紙條,當被告知不過是挽聯時,連連大呼晦氣;搶著了貂褂的大兵們,當被證實所獲最值錢的時候,一齊歡天喜地,大叫沒白來(見《齊如山回憶錄》)。近代史上著名的北洋軍曹錕第三師的北京兵變,在一個看客眼裏,就是這麼一幅畫麵。顯然,不像後來的軍閥大兵,兵變和搶劫已經是家常便飯,畢竟是清朝花大筆銀子、袁世凱下大力氣按照普魯士陸軍模式訓練出來的軍隊,第一次集體搶劫還真有點“棒槌”(外行),需要不時地求教於街頭的“顧問”(齊如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