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談到“選擇”,恐怕很多人的第一個反應是“我沒什麼可以選擇的”,什麼都是由別人(政府、父母、單位、社會等)決定了的。的確,生活中的許多事情似乎都不能由我們自己決定,相反,是由各種各樣的外在因素所決定的,以至許多人會產生一種“宿命”的感覺,覺得人的命運是由某種神秘的力量支配著,今天高興了讓你走運,明天不高興了就讓你“走背字”。所以在討論“選擇”問題之前,我們似乎首先需要討論一下為什麼在許多情況下“不能選擇”,“命運”實際是一種什麼東西。
無處不在的約束
其實,用經濟學的眼光看問題,選擇都是受限製的選擇:天下從來不存在什麼絕對自由的選擇,沒有人能夠在進行選擇時不受限製,也就是說沒有人能夠絕對地“為所欲為”。這個有限的、供我們進行選擇的若幹種可能性,就構成我們的“選擇範圍”。每個人在每一件事上都有一個特殊的選擇範圍,由一些不以我們自己決定的“外在因素”、“客觀條件”、“社會環境”所決定。我們在許多情況下顯得“無法選擇”,甚至對自己的命運“無能為力”,就是因為那些主客觀條件已經事先將某些更好的可能性排除在可供我們選擇的範圍之外了。所謂“最優選擇”或“最佳選擇”,都是在“矬子裏麵拔將軍”,是在諸多不太好的可能性當中,選擇“稍好一點但不能再好”的那麼一個。總之,是在一個被限製的、可能實現的範圍之中進行選擇。超出這個範圍的東西,對於我們來說是不可能實現的,隻能“夢想”,不可企及。
這就好比經濟學在研究消費選擇時,首先要明確一個人的“可行的采購單”,說白了就是明確一個人買得起什麼、買不起什麼。如果一件物品的價格數額比一個人所能支配的全部收入還高,它根本就不能進入這個人的選購範圍。比如一輛“奧迪”轎車五六十萬、一棟別墅小樓幾百萬,比我們的全部積蓄甚至這一生預期的收入還高出幾倍、幾十倍,它們根本就還沒有進入我們的“選擇範圍”之中——它們不是你“可能的消費”!換句話說,我們的收入水平,限製了我們所能進行的選擇。我們隻能在那些買得起的東西之間進行選擇,比如我有一萬元存款,我就買得起一套9900元的音響組合。許多人可能不會“傾家蕩產”去買這套音響,但如果我就是有聽音樂的強烈偏好,屬於音樂“發燒友”之列,我總還是能夠買得起的。一個人的收入越高,他的“可行的采購單”就越長,選擇餘地就越大;反之,收入越少,那個采購單就越短,選擇的餘地就越小。
機會並不均等
限製我們選擇的因素很多。就“先天因素”來說,首先,你出生在怎樣的家庭當中,成長在怎樣的社會環境裏,不是由你自己決定的。討論這種“先天性”因素似乎沒有什麼意義,但實際上,人們在生活中會經常感覺到這個問題,許多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會提醒我們這個因素的存在和它在決定人生旅途中的作用。我最早意識到這個問題是在八九歲的時候,看了電影《農奴》。要說電影、文學藝術怎樣能達到“宣傳”、“教育”的效果,我想那部電影應該說是一個“範例”。看過電影之後好幾天,我一直在想同一個問題:如果我生下來是個農奴怎麼辦?什麼都沒了,受餓受凍、挨打挨罵,王爺說讓你死你就得馬上死!後來去了美國,經常想到一個人生在中國和生在美國的差異。別的不說,同樣是學經濟學的,一個英語國家長大的人,至少比在其他國家長大的人有一大優勢,就是不必再花那麼多的時間去學習一門外國語言(英語)以掌握大量的現代經濟學文獻(因為它們大部分是英文的),不用在寫論文時顧及語言上的障礙,在語言上多費那麼多的工夫。我曾到非洲肯尼亞的首都內羅畢去參加一個國際會議,一天下午抽空一個人乘公共汽車到郊區遊覽,看到了一大片城市貧民區,許多失業的黑人青年閑坐在街道兩邊,周圍是破敗的棚戶,房前屋後遍地是些髒水坑,身上的衣服也是髒兮兮的,不少人蓬頭垢麵。一個問題馬上在我心中掠過:假如我出生在這裏,會是什麼樣子?十幾年前在河北農村插隊時,我做過幾個月的民辦小學教師,教二、三年級的“複式班”(兩個年級同時在一個教室裏上課),班上有一個天賦極高的女生,不僅聰明,而且活潑大膽、能言善辯,不敢說是個天才,但至少比我記憶中的那些小學女同學都更有天賦,也更有進取精神。我不記得在我過去的同學中,有哪個女生(或男生)恨不得每次把手舉到老師的鼻子底下,搶著回答問題,而且多半總是對的。我離開村子到縣城工作之前,專門跑到她家和她的家長談話,希望他們能讓她上完小學,甚至再上中學。到她家後我發現,這戶人家按當時當地的平均水平衡量,也隻是一戶貧困家庭:五個孩子裏她排行老三,全家七八口人,三間草房,炕上隻有一床被子、一張席。我還是把我的來意說了,家長口頭上也說一定記住老師的話,感謝老師的好意。但我知道,等在這個女孩子前麵的會是一種怎樣的生活。能上完小學,在當地的女孩子中已是不錯了,接下去就是幫大人養豬,照看弟妹,下田種地,然後是嫁人、生孩子。我不知她後來怎樣了,但我一記起她,就會想到這樣的問題:假如她生在城裏、生在北京,命運又會怎樣?我真心地希望她後來已經有了某種更好的機會,來利用和發展自己的天賦。一個人憑借自己後天的努力,能改變許多事情,但許多先天條件至少決定著你達到同樣的結果,要比別人付出更大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