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關於什麼都能提供滿足的理論,如果不再做進一步深入的研究,除了可能導致“中庸之道”之外,還容易導致的一個結論是人人都按一個模式生活,甚至在職業選擇上都是相同的,都是既幹點這個、又幹點那個,什麼都懂一點,又都不成專家;人人都那麼半睡半醒、半死不活,因為如果什麼事對每個人都能提供同樣程度的滿足,每一種滿足又都“邊際遞減”,那麼自然大家就都要按同一方式去分配自己寶貴的時間了。如果真是這樣,林語堂先生們的那套處世之道,便會少了許多快樂,因為首先,他便不再有仰臥南山,靜觀世人為當富翁、為做專家、為拔頭籌、為執著的信仰或頑固的喜好而螞蟻般忙忙碌碌、相互爭鬥那樣一種景象的樂趣;其次,世人皆如此,“雅士們”便也沒了字裏行間流露出的那麼一種比人高出一籌的優越感,和老百姓們不再有所區別,事實上是又“俗了回去”,也就不再是雅士,而變得和大家一樣,都隻是凡夫俗子了。
世人並不都按一種方式生活,都選擇一樣的職業,不是一樣的忙碌或一樣的悠閑,原因之一便是大家的偏好各不相同。雖然要想在生活選擇中求得最大的滿足,總是需要在各種選擇中求得“滿足的邊際均等”,但由於不同東西對不同的人來說所能帶來的滿足程度是不同的,因此,同是“邊際均等”,同是“選擇均衡”,不同的人卻會選擇不同的職業、不同的忙碌程度、不同的生活方式。所以,我們要對不同人的不同“偏好結構”進行具體的分析。
分析與假定
從本篇起,我們要對決定人們偏好的各種因素進行逐一分析。所謂“逐一分析”,也就是經濟學所慣用的“抽象分析”的方法。“抽象分析”其實也是任何一門學科的基本分析方法,因為我們總得把問題所涉及、所包含的因素一個一個地加以分析;在分析一個因素的時候,要假定另一些因素是給定的或不變的;然後再逐步把已經分析過的因素綜合到一起,看看它們如何在相互聯係中共同發揮作用。在對社會現象的研究中,包括我們對“人生”的研究,麻煩之處在於無法像自然科學中那樣可以在試驗室中進行,把有的因素人為地控製起來,孤立地觀察我們所要研究的那些特定因素;而在對社會現象的研究中,隻得依靠我們的“抽象思維”,把“試驗室”建立在我們的腦子裏,其基本方法就是“假定什麼什麼是給定的”、“假定某一情況是怎樣怎樣的”。所以,所謂“抽象思維”,就是靠假定在頭腦中建立試驗室的方法。有的人在理論分析中出現概念混淆,把不同的因素混了起來,原因之一就在於抽象思維方法沒有掌握好。現代經濟學的發展,與經濟學家充分利用抽象思維方法是分不開的。經濟學家最好用“假定”,一篇文章、一個理論模型,一上來幾頁紙可能沒幹別的,都在那裏提出假定和解釋假定,這對於使思維嚴謹、邏輯嚴密顯然是有好處、有必要的,但這也造成許多人(特別是不大理解這種做法意義的人)認為經濟學家們整天在那裏靠“玩假定”吃飯,用假定把自己和活生生的現實分離開來——“假定我是在天堂裏”,接下去就可做出一篇與塵世完全不相幹的論文(當然,這可能是為了通過假定的天堂和論證天堂裏怎麼美好,來反證人間不是天堂以及人間的邪惡)。其實,好的經濟學家所做的那些囉囉唆唆的假定,都是與現實生活密切相關的,是在借助這些假定“梳理”現實,以防止混淆不同的事物。當然,並不能否定假定也確實能把人引向“象牙塔”。經濟學家們也知道他們的這種“嗜好”,有時會把自己引向極端,鬧出笑話,所以經濟學界也流傳著一些對這種“嗜好”自嘲的笑話,比如有一則說:三個人被衝上了一個孤島,其中一個是物理學家,一個是文學家,一個是經濟學家。饑腸轆轆的三個人隻剩了一個沙丁魚罐頭,但又沒有開罐頭刀,大眼瞪小眼地看著這一罐頭:物理學家研究了一番,論證了罐頭皮的質量以及用什麼樣的器具才能將其打開;文學家將罐頭裏的沙丁魚及其色、香、味大大形容了一番;輪到經濟學家發言時,他的第一句話是:“假定我有一把開罐頭刀……”經濟學家的抽象分析,目的還是要更好地說明現實,說明曆史。抽象的分析能否更有利於說明現實,取決於你的那個假定是否反映了現實中的某種情況,至少是某種可能性。抽象分析的實際價值,也就取決於進行抽象分析的人所具有的那種“實感”,那種對現實世界理解與概括的能力。隻有真正從現實中“抽象”出來的東西,才能被人理解,使人接受,能更好地說明曆史與現實,才能得出解決現實問題的好的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