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的寫法,也是一個因素一個因素地分別進行分析,因此要求讀者注意到,有時你所想到的問題,可能不是由當時文章所議論的那個因素決定的,而是由其他某種因素決定的,而這個因素要在別的地方才作分析。現在就讓我們抽象地分析在選擇問題中起著重要作用的一個因素:人們在興趣愛好方麵的差別。
先天的愛好
所謂的“偏好”是指人們對各種事物的不同的主觀評價,指各種東西能帶給人們的滿足程度的差異。比如在消費領域裏,有的人愛穿紅,有的人愛戴綠;有的人愛吃香蕉而不愛吃蘋果,有的人則愛吃蘋果不愛吃香蕉;有的人什麼水果都愛吃但不愛吃蔬菜,有的人則愛吃蔬菜不愛吃水果。有的人好吃,有的人好穿;有的人不好吃不好穿就好喝兩口、抽兩口,有的人吃穿不好,煙酒不沾,就好玩電器;有的人家徒四壁,吃饅頭就鹹菜,錢都花在了高級音響和上千張激光唱片上……這都隻能用興趣、愛好來加以解釋。正是因為人們有不同的偏好,也才產生了對同一物品的不同評價。比如說煙酒,對有的人是好東西,貴點也得抽、也得喝,可是對另一些人來說,倒找錢也不要(自己不要,若拿去倒賣則是另一回事)。
在生活方式或生活道路的選擇問題上,偏好所指的就是興趣、愛好之類的主觀因素。這也是人與人之間差異的一個重要方麵。嚴格地說,興趣、愛好的問題本身屬於心理學研究的領域,但由於它們是決定人們如何進行選擇的一個重要原因,所以經濟學也得有所涉及。經濟學不是心理學,但在經濟學理論分析中,特別是在個人行為理論中,第一大要素就是人的“偏好”,也就是人的口味、興趣、愛好,所以還非得借助於心理學的一些分析成果。所不同的在於,“弗洛伊德們”更關心的是個人興趣、愛好以及性格等形成的原因,而經濟學家們則著眼於這些東西形成之後如何決定著人們的選擇。應該說愛好或興趣能說明許多個人選擇的問題,或者說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對人們自覺不自覺地走到某一方向,而不走到另一些方向上去作出解釋。比如,你的特定“偏好”,會使你把做某些事當成一種樂趣,至少是能夠從中獲得某種樂趣,不必有什麼生活的壓力或外在的壓迫便能自覺地去做,心甘情願地去做,而不是當成苦差事,僅僅視為謀生的手段;它會使你對某種工作、某種事業有一種認同感,當成你自己的事業,而不覺得是在為別人打工。一個人如果能以自己的興趣為職業,或者更現實地說,恰恰從事了那麼一種與自己的興趣完全相符的職業,那是人生的最大幸福,因為在別人看來是謀生手段、是以自己付出勞作的辛苦與金錢相交換的那一回事,在你看來全部是收益而沒有支出,因為別人付錢給你讓你做這件事,其實不付你錢你也會做,相當於你白賺了一份工資。在現實中這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據說有的歌星就不無得意地說,不付我錢我在家自己也要唱,到酒吧去唱,又有掌聲又有薪水,實在太美了。不過,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從邏輯上說,這當中有一個重要的中間環節我們還沒分析,那就是人的“能力”。愛唱歌不見得就能唱好歌,想當政治家不一定就有人選你,想搞文學寫出來的東西不一定有人要看;而有能力唱好歌的人不一定對唱歌熱愛到每天都要去唱的程度,身居高位的政治家可能對複雜的政治鬥爭並不很感興趣,而寫小說的人往往是玩玩可以,賣文為生就成了痛苦。
從現實中看,不僅我們社會中目前的絕大多數工作崗位,特別是那些體力勞動崗位,仍然無興趣愛好可言,即便是一些從事創造性活動的職業,在那上麵工作的人,很大程度上也會感到一種生活的壓力,而不僅僅在憑愛好。業餘愛好者、“票友”顯得最為“發燒”,那是因為他們沒有把這一行當飯吃;把什麼一當成職業來幹,費的勁就要大,吃的苦就要多,保住一個飯碗有時都會成問題,出類拔萃、大紅大紫就更難,那味道就會有所變化。從這個觀點看,前麵林語堂先生所鼓吹的中庸之道的生活方式,無非就是“事事當票友”那麼一回事。但不知他老先生想到沒有,當票友的樂趣,是以下述兩點為前提的:第一,自己的職業不合自己的興趣,這山望著那山高,總覺得幹另一行來勁,才會特別的“發燒”,這裏職業的分開,已經是一個前提,而自己至少在自己的職業上已不會再成為票友(從而就不能事事當票);其二,票友的樂趣,很大程度上存在於似懂非懂、似會非會之間,存在於那種總覺著專業人士玩得好自己也能玩,但總是差那麼一點不夠“專業”的可望而不可即的狀態之中,或者是存在於“看你疲於奔命,我隻玩玩而已”的瀟灑之中,其前提是已經有人在那裏把一件事情當成專業來做了。所以說,票友的樂趣,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專業人員的“犧牲”基礎上的;你要當票友,別人就得玩專業。所以天下總是隻能一部分人當票友,很少一部分人能像林先生所向往的那樣事事當票友。總之,就個人來說不能事事都當票友,就社會來講不能人人隻當票友。其實林先生自己在現實生活中也未能按他所設計的理想方式生活。看了他論人生的著作,又看到他一生寫了那麼多的書,一點不像是那種“文章也寫一點但不多”的“票友”的所作所為,頗覺得有些矛盾、不解。後來仔細讀讀傳記,才知林先生原來幾十年在國外獨立寫作,以賣文為生,至少在寫作這一點上非常專業,事實上也非常職業,才有所釋然。不過我想林先生的實際選擇(而不是他所向往的那種選擇),是可以用“興趣與職業完全相符”來加以解釋的,不然那文章不會寫得如此瀟灑、流暢、超逸、樂觀,一點不見生活所迫或急功近利的痕跡。就個人來說,選擇與自己興趣相近的事,作為職業,無論如何總是最佳的選擇,是我們每個人都力求實現的一大目標。從整個社會來說,馬克思們設想的共產主義的理想社會,重要的一點就是勞動不再是謀生的手段,而成為興之所至的一件樂事;“各盡所能”一詞裏其實還包含著“各盡其興”的意思。按每個人的不同興趣“配置”一份工作,也是我們人類社會的一大共同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