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就有的興趣、愛好,我想最能體現在小時候愛做什麼、不愛做什麼,情願做什麼、不情願做什麼,主動做什麼、不主動做什麼,一般做的是什麼、特別經心的事是什麼。我祖父一家,多少可算是書香門第。祖父是位國畫家,擅長山水人物,人大會堂還有他的藏畫,前兩年印了一本“人民大會堂藏畫”的掛曆,還選有他的一幅山水畫,最近的一次中國藝術品拍賣,還有他的兩幅扇。大伯父和兩位姑母也都能以畫為生,父親是建築師,也是能畫的。同時,像許多類似的中國古典文化大家一樣,詩書琴畫是不可偏廢的,祖父就彈得一手好琵琶,大伯父擅長古琴、琵琶、曲笛等,新中國成立後在上海戲曲學院專教這類古典樂器;我父親也會彈琵琶、吹曲笛,家裏這些樂器都有,而且他像我祖父、伯父、姑母等一樣,是位昆曲迷,至今仍是業餘曲社的積極分子。出身於這麼一個家庭,我想無論從基因學上說,還是從後天的家庭環境上說,這些方麵的細胞或能力總該是有點的,但我從小耳濡目染,竟然從未對其中一樣東西發生過自己要去學、去做的興趣。記得自己五六歲的時候住在上海,祖父給了我一本16開本的漫畫人物大畫冊和一些透明的畫圖紙,讓我在上麵臨摹。那畫冊上的許多畫麵和人物我至今還記得,因為我喜歡看,翻著畫冊看故事、看人物,但就是不喜歡自己動手畫,隻是每次當著祖父的麵才描幾筆,或是他問起時才畫畫。後來長大了上學,圖畫課成績總還是不錯的,父親也好幾次督著我學畫,但卻一直提不起精神。對此道的愛好,大概集中傳給了我弟弟,他後來也學了建築,能畫一手很不錯的水墨畫,我家的這點遺傳的功底才總算沒有完全丟掉。吹拉彈唱的事也是如此。我不能說沒有能力,音調是準的,樂感也有,但小時父親有幾次要教我笛子和胡琴,我卻從來沒有真正感過興趣,學學放放,沒有大的進展,除了口琴因太容易學了所以還能吹得像個樣外,哪一門樂器也沒真正上手。“文革”下鄉後都說有個樂器方麵的一技之長可以考文工團返城,我也沒有鼓起興趣去學。這種不成興趣的興趣,不成偏好的偏好,我想隻能算是天生不成器吧。這應該說是我生活中的一大遺憾,也覺得有點愧對祖先,愧對“書香門第”這樣一個挺不錯的稱謂。當然家庭的遺傳不能說完全不在,因為它畢竟至少給了我一個欣賞的興趣,也就是作為一個欣賞者對繪畫藝術和音樂的愛好,唯一連欣賞的愛好都沒有繼承下來的,隻是戲曲,無論是昆曲還是京劇。
還有一件事是從小沒有喜歡上的,就是動手做東西。小學五六年級時,已有不少同學開始學著做礦石收音機和航空模型,但我從來沒有耐心去學過,也沒有參加過這類課外活動小組,後來到了兵團開過兩年拖拉機,按說是個學點機械原理和維修技術的好機會,但從來隻能學到工作需要為止,既沒好奇心,也沒認真勁。當然,這裏有當時特定環境下的心理因素在起作用——對於兵團的任何一種工作本身都有一種內心的抵觸情緒。其實我後來發現自己在這方麵並不很笨,擺弄汽車、家裏的電器,敢拆敢卸,經常能無師自通地對付一氣,雖然還是沒有興趣去認真研究一番。
小時候能夠主動去做、願意去做、不用大人督著去做的事,除了像其他孩子們一樣拍三角、打撲克、打乒乓球之外,想來隻有一樣,就是看書了。先是小人書,纏著大人去買、去借,一分錢一本的到書攤上去看,記得自己擁有的成套小人書有《水滸傳》、《鐵道遊擊隊》,夢寐以求有一套60本的《三國演義》,卻一直沒有實現。然後是看小說,記得最早的一本真正大厚本的小說,是三年級暑假時讀的《敵後武工隊》。我現在還記得當我用一個星期的時間把它讀完時的喜悅,好像已成了大人。再以後就是各種雜書都讀了,並且喜歡躺在床上讀。“文化大革命”後不上學了,躺在床上看書的時間就更多。由此而論,這輩子總要和文字書本打交道,不能不說是有點命中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