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獨雀嶺(2 / 2)

思忖間,沈蒼顥冷不防地轉頭,目光正對上木紫允的,好像有些故意。她慌忙低頭看向別處。沈蒼顥的嘴角,便浮起一抹似無還有的笑。

他們在半山的雲來客棧歇腳。

霧重煙涼。

方敏君早早地睡下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多深,但腦海裏交錯著出現越來越多的畫麵,她感到頭脹,胸悶,醒不來,輾轉反側地掙紮了好半晌,終於,猛地睜開眼睛。

她起身點燃了蠟燭。

然後,掏出父親的那本《十二濯香令》,在全文突然斷掉的地方,奮筆疾書起來。一字字,一句句,字字句句都錐心。

寫著寫著,啪嗒——

一滴眼淚暈染了墨字。

方敏君緩緩收了筆,站起來,盯著燭火發呆。良久,歎出一聲,對不起。

第二日,一切如常。

方敏君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要步父親的後塵,她胸中有故事,好像是不吐不快,她猜想父親曾經也是像她這樣,幻影纏身,然後提筆揮就。事實上沒有誰能解釋得清方氏父女因何突然之間具備了這樣的天賦,他們的命運跟紅袖樓息息相關,他們如何寫,沈蒼顥等人便如何走,他們就像操縱木偶的天神。而無論是對於沈蒼顥紅袖樓,還是方傑方敏君,他們無法解釋其中的來源因由,並不重要。因為重要的從來都不是為什麼,而是,將會發生什麼。

那日,他們經過獨雀嶺。

獨雀嶺地勢極為險要,一麵是深不見底的懸崖,一麵是高聳入雲的山壁。方敏君一直拉著沈蒼顥的手,做出一副驚恐的模樣,木紫允越看越覺得心裏不是滋味,索性故意不看他們,隻自己低頭走路。突然間,他們感到整座山都晃動起來,好像是要沉陷或者裂開了。還有大量的泥沙與岩石從頭頂砸落。那般激烈,迅雷不及掩耳,任是有再好的武功也無法抵禦。

惟有聲音能穿透一切。

沈蒼顥大喊著木紫允的名字。

那聲音是隨著災難初起的同時爆發的。披星戴月毫不思索。不是別的任何人。甚至不是他自己。而隻是她,木紫允,那淚盈於睫的女子。——他擔憂她,在這一刻他怕極了會失去她。沙塵滾滾,她看見他驚恐的眼睛,忽然想,倘若在臨死前能得他這樣焦急的關懷,是不是也算不枉?

頃時,木紫允的身體隨岩石一起墜落懸崖。

驚恐的表情停留在各自臉上。沈蒼顥撲身前去,伸手去抓,可是,連女子的一縷發絲都沒有碰到。隻看見彼此的麵目漸遠,漸漸模糊。

消失。

最後,那山崩地裂的震動終於停止了。一切緩緩歸於寂靜。沈蒼顥僵坐在崖邊,身旁還有像受傷雛鳥一般的方敏君依偎著。

這多麼像一場夢啊。

木紫允死了?落入深不見底的淵,連屍骨也無存。她死了嗎?沈蒼顥在山崖邊呆坐了很久,沒有任何表情。

方敏君對他此時的狀態感到害怕,好像他整個人隻留下僵硬的軀殼,靈魂都尋不到了。她哇地哭起來,抓著沈蒼顥的手,不停喚他,沈大哥,沈大哥,你到底怎麼了?

可沈蒼顥癡癡呢喃的,隻是,紫允。

紫允。

——彼此所有的出生入死朝夕相伴,就那麼,在一場無能為力的天災裏,化成過眼雲煙。連一個眼神也來不及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