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當中,木紫允初次見到沈蒼顥,並不是在這樣兵荒馬亂的情形之下。他隻是在一個很尋常的雨天走進了紅袖樓的大門。
微微濡濕的衫子貼著他頎長健碩的身軀。
他帶著笑容,步履從容,自有一派瀟灑飄逸的氣質。
但木紫允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去回憶那些細節,也無法解釋為什麼有一些細節變得跟從前發生過的不一樣了,她隻知道自己又看見了他,那個朝思暮想的男子,他的氣息近在咫尺,他頗為不解地望著她:“我還沒自我介紹呢,你怎麼知道我的身份?”
木紫允頓時尷尬起來,正愁著不知如何解釋,突然看到一抹銀色的亮光,便隻見遠藤青木腳踏烽火,劍似龍吟,朝著沈蒼顥的後背狠狠刺來。木紫允臉色一變,搭上沈蒼顥的肩,將彼此的位置調轉,那劍尖便倏地紮進了她後背的蝶骨。
她撲進沈蒼顥懷裏。
沈蒼顥袍袖一揮,真氣湧出,直撞在遠藤青木胸口,因為隔得近,遠藤青木躲避不及,被那真氣直擊了胸口,踉蹌跌倒,劍也丟了。沈蒼顥並不看他,隻是抱著木紫允,雙眉已經擰得鬆不開:“姑娘,你怎麼樣了?”
木紫允嘴角帶血,淒然一笑:“我叫木紫允。我——”
“你怎麼連自己的命都不顧了?”沈蒼顥還在低歎。
木紫允卻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身體越來越虛脫,她忽然想起自己還有一句很重要的話沒有講,這一次,她不顧一切,哪怕對方與她還隻是初見,她都浪費不起那個時間,她決意要勇敢地將自己的心事說出來,她張了張嘴,道:“我——”
後麵的發音,就像漣漪最後的一道弧線,淡至虛無,幾不可聞。
沈蒼顥還在輕輕搖晃著木紫允:“姑娘,姑娘,你說什麼?我聽不見……”那女子的秀目合上,昏睡了過去。
我愛你。這三個字,像從天際飄來的樂音,纏繞在唇間。纏繞在木紫允的夢境之中。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睜開眼睛,隻見窗前一株海棠開得正嬌豔。她並不以為意,下了床,推門出去,正遇見端著藥盅過來的刁暮伶。
木紫允微微一驚:“暮伶,你不是去天山了麼?怎的這時候回來了?”
刁暮伶的神態比木紫允更驚愕:“天山?木姐姐你是累糊塗了吧?我已經兩年沒去過天山了。”木紫允隻覺得自己的身體虛脫,似體力透支,倒不似受了劍傷,茫然間月洞門外又穿進一人。是沈蒼顥。他皺著眉頭看她:“紫允,你醒了。”
那眼神親切,已經不複初見的陌生。
沈蒼顥道:“你是虛耗過度,便昏倒在紅袖樓門口了,幸而錦盒沒有損壞,我已經讓冰越替你送去鳳家堡了。”
錦盒?鳳家堡?
木紫允的腦子頓時清醒了不少。她記得,她的確曾接過一樁任務,是到明霄穀的機關老人手裏搶一隻藍色的錦盒,然後送交給城外鳳家堡的人。可那是四年前的事情。怎麼會,她受了傷,一覺蘇醒,時間就往後推移了兩年呢?
木紫允猛然一震,一把抓著沈蒼顥的胳膊:“快,截下那錦盒,不能讓冰越交給鳳家堡的人!”沈蒼顥一聽,雙眉驟緊:“為何?”
“那盒子裏有機關,會傷人。”木紫允急道。因為四年前的她,並沒有因虛耗過度而昏倒,她取得錦盒之後,回紅袖樓複了命,然後再將錦盒送去鳳家堡。當時是鳳家堡的管家巫戚接了那盒子,並且當場打開,誰知盒子裏竟飛出暴雨般的銀針,銀針淬了毒,將在場所有人都射傷了,連木紫允也被銀針刺中,後來沈蒼顥為了替她拿解藥,隻身前往明霄穀,回來的時候,隻剩下半條命。更雪上加霜的是,鳳家堡怨紅袖樓未能將這筆生意辦妥,紅袖樓在江湖上的聲名受損,與鳳家堡也結下了難解的仇怨。
此時,靳冰越替代了木紫允的位置,她會否受傷,受傷的後果是怎樣,已經難以預計。木紫允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阻止她。
她是沈蒼顥深愛的人。
她不能有任何的閃失。
沈蒼顥亦激動得一把捉住木紫允的手腕:“你怎知那錦盒有機關?”木紫允吞吞吐吐,不知如何解釋,沈蒼顥心裏著急,忽地又甩開她,拔腿便向著大門外奔去。許是見事態嚴重,刁暮伶也緊緊地跟去了。院子裏隻剩下木紫允,顫巍巍地,單薄地站著。
傍晚的時候,他們都回來了。沈蒼顥抱回了受傷昏迷的靳冰越。銀針上的毒,讓靳冰越渾身發冷,嘴唇變成鉛灰色。
沈蒼顥緊緊地抱著她,似要以自己的身體為她取暖。
木紫允忽然想起當初的自己,當初受傷的自己,是不是也曾這樣被他溫柔的懷抱攬著,他眉宇間的擔憂,和此刻是一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