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再後來呢?你就沒辦法拿出一塊錢,在康大哥睡覺的時候,打電話給我嗎?”她咄咄逼問,
他被問得啞口無言,所有的解釋都是多餘的,隻因為……
“我們的情況太糟糕,你可能會受不了。”
“你把我看得那麼禁不起考驗?”她紅了眼眶,不知是氣忿,亦或傷心。
心口的火焰繼續引爆,炸出許許多多壓抑的情緒,多年來翻來覆去的疑問重見天日,像炮竹般射向他。
“那時候你爸爸受傷住院,我去陪你,幫你付醫藥費,錯了嗎?我自己坐車,買東西,完全不麻煩你,就算我做得不好,你可以好好說,為什麼一定要借口那張支票趕我?吼我?罵我?”她的淚珠在打轉。
“對不起,我心煩……”這聲對不起放在他心裏,遲了九年,終於說出。
“對!你心煩,隻因為我媽媽傷了你那要命的自尊!”
“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一個精明勢利的後母出現,為了維護家族利益和她做母親的權威,演出灑狗血的老套劇情,而你……竟然也跟著一起演!”
麵對她的淚眼質詢,他隻能為他所謂的男人尊嚴懊悔、自責。這些年他為了生活奔波,早已拋棄那層薄而無用的自尊臉皮。
“我是年輕氣盛,禁不起嘲諷,對不起。”
“你維護了你的自尊,有沒有想到,你傷了我?”
“對不起。”
“我不要你對不起,我要你……我要你……”她激動地掉下眼淚。
她要他做什麼?一句對不起、一個擁抱,然後時光倒流,一切重頭開始嗎?
太遲了!
她轉過身,淚如泉湧,一如在作惡夢的夜晚,她急需看到亮光。
“康仲恩,你走開!不要煩我!”她扯住了窗簾哭喊。
“佩瑜……”
“走開!”
他沒有走開,就站在她身邊,握緊顫動的雙拳,讓她的哭聲穿痛他的心。
“佩瑜,你不懂的。”他喉頭梗了梗,聲音低沉而無奈。
“我懂!”她轉身大喊,淚水狂瀉而下:“你就是怕我嬌弱,你想保護我,不讓我受到風吹雨打,把我當成溫室的花朵!你認為我沒有精神體力在醫院陪你,也不能麵對你家工廠破產的事實,因為你要我當小開的小老板娘!你沒了工廠,什麼也不能給我,正好你那驕傲的自尊又被嚴重打擊,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趕我走,對不對?”
“我為你好……”
“你為我好?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很不好?”
“我以為……以前很多男生追你,你很快就能找到更好的對象。”
“如果我隻能愛一個人,心給了他,我還能變出另一顆心給別人嗎?”
麵對她的泣訴,康仲恩有如挨了一記悶棍,完完全全震懾住了。
他一直擁有她的心?他還能奢求她的愛?
“佩瑜!”他嚐試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不要碰我!”她又是一甩,不讓他碰。
他頹然握住拳頭,聲音又變得幽沉。
“佩瑜,你不知道,我們後來的日子,很苦……那是你無法想像的。”
“我不必想像,我可以了解!”她聲嘶力竭地說:“我現在看到康大哥的樣子,完全可以了解你們過去那段艱苦複原的日子!他就像每一個受傷無法動彈的病人,脾氣很壞,對不對?你靠近了挨罵,我靠近了也挨罵,但你有沒有想到——好,你不要我的錢,沒關係,至少我可以幫你一起照顧你哥哥!你的哥哥就像我的哥哥一樣,我很願意照顧他、給他安慰和鼓勵;你也可以找時間回學校補考,或是辦休學,而不是孤立無援,沒有人為你分擔任何事情!”
“你沒辦法照顧我哥的。”
“我怎麼沒辦法?我高一的時候,奶奶中風,半身不遂,被送到安養中心,家裏的人一個禮拜、一個月才去看一次,我每天放學,背了書包坐公車去看她;到了假日,我帶課本去陪她,用輪椅推她散步、喂她吃飯,把屎把尿還清理嘔吐物,幫她擦澡、聽她發牢騷……我能做的,比一個看護還多!”
“你……沒有跟我說過……”
“我不想在你麵前賣弄我的善良!更何況要不是這個奶奶,我親媽媽也不會承受沒有生兒子的壓力……對!她是一個刻薄的婆婆,可是當她躺在床上,叫看護,看護嫌她煩;想看我爸,我爸忙著他的大事業……我一直知道孤獨的苦……那時候的她,隻是一個垂死的孤獨老人,雖然我不喜歡她,可是我還是去陪她,陪了她半年,直到她過世。”
“情況不同,你不是我家的人。”他神色沉鬱。
她淚流滿麵,窗簾幾乎快扯下來了。“沒錯!我不是你家的人!就像我媽媽說的,女生還沒出嫁,就不顧臉麵到男生家裏走動,那不是一個千金小姐該有的行為。可是,我們是什麼關係?我能眼睜睜看你活得這麼辛苦嗎?”
“佩瑜!你不該承受這些壓力的……”他痛苦地辯解。
“你有問過我嗎?你憑什麼隻憑自己的判斷,不給我機會?我如果沒辦法承擔,
我自己會走——就像你嫂嫂一樣。我絕對不會造成你的負擔,因為我會了解自己承受壓力的極限:甚至是我覺得你太窮了、哥哥太凶了、生活太苦了,我受不了了,發脾氣了,你再來罵我趕我,我會被罵得心服口服,哭一哭,自然會離開你。可是,你連這個機會也不給我?!我們的愛情算是什麼啊?!”
康仲恩激動無語,她的話鏗鏘有力,敲碎了他堅持多年、自以為是的思緒。
沈佩瑜的聲音變得如泣如訴:“那年暑假,我常常去小套房等你回來,有一天,房東說你半夜來把東西搬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裏。我跑到學校,教務處說你剛辦完退學手續離開,我又跑到火車站、台汽車站、野雞車站,在人潮裏找你,找了又找……原來,你一直在台北……”
咫尺天涯啊!他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卻是無緣相見,一定得經由時光蹉跎,再來挖掘彼此最難以承受的過往?!
她陷入了回憶裏:“沒有你,我不知道怎麼活下去……孟詩雯要補托福,我跟著去,你不讓我們一起成長、磨練,我隻好自己成長、磨練,我把時間填得滿滿的,什麼都補……然後我考出來很好的分數,申請從來沒有想過的MBA,一個人出國,熬夜苦讀補修的學分,挑了最具挑戰性的行銷領域,畢業後靠著自己的成績和實力,進入天星紐約的亞太客服部,再回台灣當AO,負責十幾家上市企業的大案子……我一直在測試自己的能耐,我隻是想看看,在擺脫別人的愛護和照顧之後,我能飛得多高……飛得多遠……”
她語聲漸微,最後隻是抓住窗簾,低頭流淚。
她可以當他是民宿員工,也可以當他是路人甲,跟他說哈囉、聊些不相關的事……但是,她做不到,因為她太在意他!他的結婚消息,曾讓她差點延誤工作;他的出現,也一再讓她心緒不寧;而他和柯如茵的親密舉止,更把她所有壓抑的情緒挑開了……
隻因他是康仲恩,是她唯一愛過的男人,也是現在仍然愛著的男人……
該說的,都說完了,她感到虛脫,好累,好累……
時空悠悠,月光從落地窗投射進來,為她披散的長發著上一層淡柔光輝。
望著她孤寂輕顫的身子,康仲恩的眼眶發熱,心也跟著震顫。
那套“為她著想”的想法徹底崩潰,兩人的痛苦來源,竟然都是他自作聰明所造成的!
若當年兩人真的走到絕路而分手,即使痛苦,卻能理解,而不是持續地折磨她,也折磨自己……以為是愛她,其實是把彼此推進更黑暗的深淵!
她被他強迫長大成熟,而他,仍是一個既不成熟又不懂真愛的大蠢蛋!
“如果,我還能說……我愛你……”他顫聲說。
“康仲恩!你沒有資格說愛我!”她轉過身,含淚怒斥。
淚眸相對,她看到了他的淚,猛一咬唇,又轉回去扯窗簾。
“佩瑜……”他靠近她,輕輕摟住她的身子。
“別碰我!放開!”她的反應出奇地強烈,伸手推他:“你自己說的,不再愛,容易……是你自己不要愛的!”
“我愛!我愛你!”他摟緊了她,不願讓她掙脫。
“你胡說八道!你隻會說謊,你你……你和柯如茵……”她哭出聲。
“我和如茵怎麼了?她就像妹妹一樣,你誤會什麼嗎?”他焦急地問。
“你們……”她簡直像個妒婦了。“她幫你剪頭發……”
“緣山居所有的男人都讓她理發,我哥也是,你看到了?”
她沒有回答,為自己的誤會而惱怒,拚命推他:“你管我?!放開我!”
他仍然沒有放手,堅定地說:“佩瑜!我不放,我不要我們再有任何誤解。”
她雙手推擠他的胸膛,惱得淚水直流,就是推不走這堵牆。
“你放開我呀!”她又惱又氣,幹脆用力捶他,哭喊道:“你要我走,我就走了,幹嘛又不放我走?康仲恩,你到底要怎麼折磨我啊?!”
她拚命捶打,就當他是一堵牆,沒有生命、沒有血性,更不懂得她的痛!她要讓他痛,讓他像她一樣痛!
“你最偉大了,你一個人回去孤軍奮鬥吧,反正我是多餘的?礙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