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邊快到寒婆廟了,到那裏休息、用飯吧!”
寒婆廟,是夾金山上唯一的廟宇,孤零零的,終年沒有什麼香火。當年翻越夾金山的見證人是這樣記述的:“廟門上寫著三個字:寒婆廟。墨跡雖模糊不清,但還看得出那是用漢、藏兩種文字寫的。廟裏有一尊寒婆像,那裝束與藏族婦女相仿,她身上零亂地掛著幾條哈達,那哈達的顏色已經發灰了。這座小廟何時修建已無法考證,不過從廟前堆的柴棍看,怕有相當長的時間了。”十歲紅第一個趕到廟前,大聲地喊著“寒婆廟到了!寒婆廟到了……”同誌們聞聲不知怎的又來了力氣,就像是百米衝刺似的跑到了廟前,觀看著寒婆神像,爭論著為何要修建這座寒婆廟。自然,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正當大家爭得十分開心的時候,老馬獨自一人站在廟前,對那兩大堆柴棍發生了興趣。他取出所剩不多的洋火,用心地擦著,引著了其中一堆火棍,瞬間,濃煙從柴堆的頂部升起,像是一條藍色的飄帶隨風飄蕩,漸漸地消失在瓦藍瓦藍的晴空中;接著,烈焰越燃越旺,就像是在一塊雪白的布上塗了一點紅紅的顏色,是那樣的刺眼!老馬樂嗬嗬地烤著火,大聲吆喝著:
“哎!快來烤火了——”
同誌們稍事休息,吃了點幹糧,又繼續翻越白茫茫的雪山。忽然,西南方向湧起了一塊烏雲,挨著晶瑩的山頭迅猛地壓了過來,接著暴雨夾著冰雹,劈頭蓋腦地打下。同誌們防不勝防,無處藏身,隻好雙手捂著腦袋繼續前進。這時,隊伍中忽然傳來了彤兒的哭聲,姚秀芝趕到近前一看,孩子的頭上已經砸起兩個雞蛋大的血包。在這種情況下,媽媽隻有說幾句安慰話。龍海聞聲趕了過來,讓彤兒躲在他的身後,由他的身體抵擋著漫天襲來的冰雹。但是,龍海的身材再是魁偉,也不是一座萬能的擋雨雹的牆,彤兒的頭上、臉上、身上仍然免不了受冰雹的襲擊。每當打到痛處,她就要驚叫一聲。正當大家無計可施的時候,十歲紅走了過來,解開淋得濕透的白色上衣,背身取出那張畫有觀音菩薩像的油布,罩在了彤兒的腦袋上,像個大姐似的說:
“不哭!不哭……有觀音菩薩保佑,你再也不會挨冰雹砸了。”
姚秀芝望著掩懷係扣的十歲紅,心裏湧起了一股熱流。但是,當她想到十歲紅篤信觀音菩薩的時候,不安地說:
“不要把它送給彤兒,還是讓觀音菩薩保佑你吧。”
“不!不……彤兒年紀小,理應第一個得到觀音菩薩的保佑。”十歲紅真誠地說。
“那……由誰來保佑你呢?”姚秀芝依然不安地問。
“有它呢!”十歲紅邊走邊伸出右手,指著戴在頭上的那頂五星軍帽,格外莊嚴地說:“它就是紅軍,由紅軍保佑著我,比觀音菩薩還靈驗呢!”
冰雹過後,又下起了鵝毛大雪,很快,同誌們都披上了銀鎧銀甲,變成了雪人。此時,再也分不清哪個是身穿白色上衣的十歲紅,哪個是劇團的紅軍戰士了。然而,彤兒身上披的那張畫有觀音菩薩神像的油布,卻顯得格外的顯眼,隨著山風飄舞著。
烏雲飛過,萬裏晴空,隻見千裏冰雪,銀峰環立,到處是一片銀裝的世界。同誌們全都抖去了身上的積雪,露出了本色著裝,隻有身著白色上衣的十歲紅,越發顯得英姿颯爽,她突然轉過身來,高興地大喊:
“哎——!再努把力啊,前麵就是神仙山的頂峰了!”
突然,“嘎”的一聲巨響,前邊那座雄偉壯觀的銀峰,像是同時中了萬發炮彈,向著萬裏晴空飛著巨大的冰塊,揚著紛紛灑灑的冰屑,在太陽的照耀下,金光萬點,變幻著各種神奇的顏色,堪稱人世間最為奇觀的異景!正當同誌們交口稱讚景色神奇的時候,十歲紅卻難過地低下了頭。因為她知道這是雪崩,翻越神仙山的老路被掩埋了。
同誌們很快爬到了雪崩的地方,四處都是剛剛落下來的雪塊和冰屑,再也找不到通往山頂的雪路。大家仔細端詳雪崩後的情狀,沒有人能找出雪崩前的道路。是循著與山路相接的地方繼續向上爬呢?還是繞一個大圈再登上山頂?誰也沒有了主意。這是因為每人心裏都知道:誤走發生雪崩的地方,有可能隨著滾動而下的冰塊喪生。怎麼辦?隻有派出不怕犧牲的探路人,為大隊人馬探到一條安全通向山頂的雪路。彤兒第一個發言,她指著身上的觀音薩菩神像,說明自己有菩薩保佑,能夠勝利地完成探路的任務。她的請求當然被否決了。接著,同誌們爭先恐後地發言,講出自己的條件,希望做一名探路的英雄,在大家爭得不可開交、沒有結果的時候,十歲紅走到霍大姐和姚秀芝的麵前,誠懇地說:
“讓我去吧,因為我是紅軍爬雪山的帶路人。我先按照原來的山路向上爬,如果發生了意外,你們大家就繞道上山。”
霍大姐和姚秀芝聽後沒有表態,爭做探路的同誌也陷入了沉默。不時,這沉默又變成了爭論,大家再次爭著去探路。十歲紅急得哭了,哀求地說:
“這樣的事我不去,那還算什麼爬雪山的帶路人啊!我本來就是紅軍救活的人,萬一出了事,也是為了紅軍啊!”
十歲紅的請求被批準了,她又高興地笑了。這時,彤兒走到她的麵前,解下披在身上的那張畫有觀音菩薩神像的油布,雙手恭恭敬敬地捧著,真摯地說:
“還給你吧!讓菩薩保佑著你,為紅軍探出一條路來!”
“還是留給你吧,讓菩薩保佑著你長大成人。”十歲紅說罷又舉起右手,指著戴在頭上的紅星軍帽,笑著說:“我有紅軍保佑呢,準能為紅軍探出一條路來。”說罷又親吻了一下彤兒的麵頰,算作再見的意思。
姚秀芝走到十歲紅的身旁,摸了摸她那件單薄的白色上衣,關心地問:
“冷嗎?要不要讓苦妹子把衣服還給你?”
“不!不……我不冷。”十歲紅堅決地反對著,她指著騎在馬上的苦妹子,玩笑地說:“為了我們未來的小紅軍,你就穿著它吧!”
同誌們誰也沒有再說些什麼,都用敬慕的眼光,望著這位剛剛入伍的紅軍戰士。姚秀芝又動情地問:
“你還需要什麼嗎?”
“不需要了!”十歲紅說罷一看大家的表情,就像演壯別戲似的,她為了換換這壓抑的氣氛,同時也是為了討個吉祥,忙又改口說:“為了讓你們知道我走到了什麼地方,我想唱著《盼紅軍》去探路。姚老師,你能為我拉琴伴奏嗎?”
“能啊!能啊!”姚秀芝急忙解下背在身後的琴盒,取出了提琴。
琴聲響了,拉得是那樣的真摯、深情:歌聲起了,唱得是那樣的婉轉、悠揚。同誌們聽著這琴聲和歌聲,目送著十歲紅踏上了探路的征程。十歲紅一會兒像隻靈活的鬆鼠,一蹦一跳地躍過雪崩後的冰塊;一會兒又像是一名掃雷的英雄,用心地窺測著哪兒有險情,哪兒是安全的通道……歌聲漸漸地遠去了,那戴著紅星軍帽、穿著白色上衣的十歲紅就要登上了山頂,同誌們禁不住地發出了歡呼聲……
“嘎!嘎嘎……”
歌聲逝去了,琴聲停止了,歡呼聲收住了,大家驚得失魂落魄,隻見十歲紅隨著雪崩的冰塊飛向長空,又漸漸地向遠方飄去……巨石般的冰塊落地了,但再也看不見了那美麗的倩影,隻有一頂閃閃發光的軍帽隨著冰屑在飄蕩、在降落……突然刮來了一陣山風,這頂閃閃發光的紅星軍帽又隨著冰屑升起,向著更遠的地方飄去……
姚秀芝的琴聲又奏響了,《盼紅軍》的歌聲又唱了起來,但引吭高歌的不是十歲紅,而是浩浩蕩蕩的紅軍戰士!姚秀芝癡癡地望著前方,看見了苦妹子身上的藏族服裝,她那寒冷的身上,似乎也感到了特有的溫暖。當她再看彤兒的身上披著的那張畫有觀音菩薩神像的油布時,她竟然想起了這樣一句話:
“人民,是我們的活觀音!”
14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紅軍劇團翻過夾金山以後,氣溫驟然回升,像是從冬天一步闖進了春天,到處都洋溢著盎然的春意。放眼望去,山坡上一派綠色,高的是青鬆,矮的是野草,那五顏六色的野花,散發著醉人的幽香,那三五成群的犛牛,有的在涓涓的溪水邊解渴,有的在林邊戲耍追逐著吃草,不時發出幾聲長鳴,給綠色的世界帶來了生機和活力,也給筋疲力盡的紅軍戰士帶來了樂趣和笑聲。
突然,前麵傳來了驚人的喜訊:“我們和紅四方麵軍勝利會師了!”這消息就像是晴天炸出了一個驚雷,又迅速給春旱的大地帶來了傾盆大雨;這消息就像是一服興奮劑,給從夾金山走下來的紅軍戰士猝然增添了力量,大家激動地叫著、跳著、唱著……彙成了一股宏大的聲浪,驚飛了百鳥,嚇跑了犛牛,也震撼了整個山穀……
紅軍劇團進駐山下大維村的喇嘛廟裏。這是一座金瓦紅牆,顯得非常雄偉的寺院。“廟四周,全是木頭搭的房子。房頂用石片或樹皮、木板覆蓋。喇嘛廟前還有一個大坪,大坪周圍有幾家店鋪,供應的東西少得可憐,除了鹽巴、蠶豆和茶磚之外,其他什麼也見不到。”霍大姐還未來得及安排好同誌們的住處,張華男就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大嗓門一亮:
“霍大姐!組織上作出了決定,今天晚上,在廟前的大坪上召開聯歡晚會,熱烈慶祝兩大主力紅軍勝利會師!”
霍大姐領受任務之後,又趕來找姚秀芝商量,如何舉行這富有曆史意義的聯歡晚會。不久,一個方案產生了,霍大姐帶著老馬、龍海等人,在大坪上搭建簡易的舞台,劃分部隊參加晚會的區域;姚秀芝帶著歐陽瓊、苦妹子等文藝骨幹,趕編慶祝兩大主力紅軍會師的節目。實出姚秀芝所料的是,這勝利會師的喜悅,並沒有把歐陽瓊滿腹的愁霧驅散,他竟然直言不諱地說:“我的靈感不複存在了,寫不出慶祝兩大主力紅軍會師的節目!”然後轉身愁眉苦臉地離去了。苦妹子驚得不知所措,腆著個大肚子追了過去。
苦妹子的哀求,沒有激起歐陽瓊的創作欲望,他冷漠地說了一句:“誰有靈感,誰有激情,就請誰去寫吧!”甩手走出了喇嘛廟的大門。苦妹子望著歐陽瓊離去的背影,漸漸地溢出了悲傷的淚水,待到這淚水化作憤慨的時候,她轉身走回了姚秀芝的住處,連眼淚也沒擦一把,十分倔強地說:
“誰也別拿一手,中國少了誰,革命也會成功。來!咱們兩個寫。”
雖說詩是情感的自然流露,但並不是所有人的情感都會流瀉為詩。苦妹子是個天才的民歌手,她信口編出來的唱詞,都是像興國山歌“哎呀來”那樣,從形式上講,不符合大合唱的要求,從所表達的情感來看,也唱不出兩大主力紅軍會師、歡慶勝利的心情。用姚秀芝的話說:“氣勢不夠宏大!”苦妹子絞盡腦汁,編來編去,自己也覺得太小鼻子小眼了,因此編一句否一句,最後急得抓耳撓腮,就差哭天抹淚了。
姚秀芝懂得如何調動音樂的手段,表達這氣勢磅礴的內容。但是,要她寫出金戈鐵馬、大江東去的歌詞來,真是比爬雪山還要難!情感所至,不吐不快,她終於試著向這座藝術的“雪山”進軍了。霎時,她想起了貝多芬的合唱交響曲末樂章《歡樂頌》,她反複吟唱、推敲,覺得雖然唱出了“四海之內皆兄弟”的博大情懷,但不能概括中國工農紅軍的偉大胸襟,更不能表達紅軍曆經千辛萬苦,終於見到了親人時的激越情感!尤其當她想到演奏《歡樂頌》所必需的龐大的交響樂隊,以及高水平的合唱人才的時候,她主動放棄了這種技術精、難度大的表現形式;不時,她又想起了《國際歌》,感到它唱出了無產者謀解放的決心、追求革命的最高理想,可是它從音樂氣質而言,悲壯多於歡樂,在慶祝兩大主力紅軍會師的時候,唱不出親人相逢、喜淚沾襟的歡樂之情,遂又否決了這種合唱風格……究竟采用什麼形式呢?她反複地想著。她的神思全部回到往事之中:長別中央蘇區的於都河,突破重重的封鎖線,鮮血染紅的湘江,火把照紅了的老山界,奔騰咆哮的烏江,古城遵義的紅旗……一直到翻越夾金山,這一幕幕又重新展現在眼前。待到她想起聽到和紅四方麵軍會師那震撼山嶽的歡呼聲時,她的創作靈感來了,她急忙提筆展紙,幾乎是一口氣寫下了這首激情澎湃的《兩大主力會合歌》:
兩大主力軍邛崍山脈勝利會合了,
歡迎四方麵軍百戰百勝英勇兄弟!
團結中國蘇維埃運動中的力量。
哎!
團結中國蘇維埃運動中的力量,
堅決赤化金四川!
萬餘裏長征曆八省險阻與山河,
鐵的意誌血的犧牲
換得偉大的會合!
為著奠定赤化全國鞏固的基礎,
哎!
為著奠定赤化全國鞏固的基礎,
高舉紅旗往前進!
初夜,廟前的大坪上燃燒起了數堆篝火,照得如同白晝一樣光明。幹枯的鬆枝燒得劈啪作響,散發出一種鬆脂的異香,熏得坐滿大坪的紅軍戰士有些醉了!這時,聯歡晚會開始了,第一個節目就是大合唱。姚秀芝走到台前,向著數以千計的紅軍戰士深深鞠了一躬,轉過身去,高舉起雙手,兩隻炯炯有神的眼睛直視前方,巡視了一遍合唱隊員昂首待唱的表情,隨之用力向下一揮,《兩大主力會合歌》衝天而起,回響在這雪山腳下。合唱隊員縱情放歌,回想起了萬水千山的曆程,激動地拋下了滾滾的熱淚;觀看演出的紅軍戰士想起了和親人——英勇的紅四方麵軍會師後的情景,全都興奮得不能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