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跡出現了!海青趴在岸邊不算深的河水中,發現冰和水並非是連在一起的,有著將近二尺的距離。他哈著腰、低著頭,從水中撈起姚秀芝,低聲地說:
“像我這樣,跟著我走。”
姚秀芝跟著海青向河流中心走去。她感到水流越來越湍急了,水深也漸漸地漫到了他們的脖子,姚秀芝暗自說:“海青做得對,要死就死在河中央,屍首也不落在他們的手中。”令她驚奇的是,海青突然轉過身子,向著右前方走去,走了幾十米,又調轉身子向著岸邊移動。她附在海青的耳邊,驚疑地問:
“去什麼地方?”
“不要說話,跟著我走。”
海青帶著姚秀芝又走到接近岸邊的地方,陽光穿過冰縫射了進來,他們剛剛趴在浸沒著冰水的泥岸上,河堤上傳來了馬勇和隨從們的對話聲:
“人呢?”
“從這冰縫裏跳河了。”
“還會活著嗎?”
“活個屁!凍也把他們凍死了。”
“萬一他們又從這兒爬上來呢?”
“好!咱們再給他扔個手榴彈。”
姚秀芝聽後把身子緊緊地靠著海青,這時的海青,似乎也很理解姚秀芝的心思,伸出右手,用力地抱住姚秀芝,做好了死就死在一起的準備。
轟!轟轟……
海青和姚秀芝相繼失去了知覺,全都埋在了冰塊的下邊。海青醒來之後,天已經黑了,他感到身上冷得像是被刀子割一樣的疼。他抱著依然昏迷的姚秀芝爬上岸來,看著那匹已經被打死的老馬,悲哀地跪在頭前,吻了吻那冰涼的馬頭。剛一邁步,又被絆倒在地上,低頭一看,原來是姚秀芝扔掉的那件皮大衣。他欣喜若狂,急忙撿起皮大衣,裹好昏迷不醒的姚秀芝,雙手抱在胸前,顫巍巍地朝前走去。
嗖嗖的夜風,猶如空中架起的萬把刀山。海青抱著昏迷的姚秀芝,每前進一步,活像是走進刀山叢中,鋒利的刃尖一起刺在了他的身上。開始,他的身上淌著濕漉漉的水滴;沒過百步,水漸漸地結成了冰,衣服也變得像是鐵板一樣的堅硬;而後,他的皮膚就要和衣服凍在一起了,由疼到麻,最後完全失去了知覺。他堅挺著,默念著這樣一句話:
“不能倒下去!貓耳洞就要到了……”
海青抱著姚秀芝,終於走進了那座黑黢黢的洞裏,一踏上那厚厚的幹草,隨著姚秀芝從他那凍得轉不過彎來的胳膊中失落在地,他也癱在了地上。但是,當他聽見昏迷中的姚秀芝疼得呻吟了一聲,又驚喜地自語:
“她還活著……”
海青有著很強的求生欲望,他摒棄了人世間的一切邪念,吃力地脫下凍實著的冰衣,凍得賽過冰棍的身子頓感到了溫暖。他摸著黑,找到了藏在洞壁中的火柴,小心地籠起了篝火,一股股熱浪,向著他那赤條條的身上撲來,複蘇的身體,漸漸地由酸脹變作奇癢,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幸福感:他高興地大叫:
“真暖和!秀芝姐,你感到了嗎?”
洞中沒有答話聲。
海青突然想起來了,昏迷的姚秀芝還穿著凍成冰塊的衣服。他悔恨地捶了自己的頭部一拳,轉身撲到跟前,近似懺悔地叫著“秀芝姐!秀芝姐……”急忙剝下了姚秀芝身上的一件件冰衣,他用手摸了摸姚秀芝的嘴巴,已經感覺不到了呼吸,他痛苦地吼叫了一聲:“我真該死啊!”雙手抱著姚秀芝那赤條的身軀,緊緊地擁抱在自己那火熱的胸前。他隻有一個念頭:用自己全身的熱能,早一些焐過來就要凍死的姚秀芝。時間好漫長啊,姚秀芝終於醒來了,發現自己是真的投在了海青的懷抱中。當她清醒地知道兩個人赤條條地擁抱在一起的時候,本能地發怒了:
“離開我!快離開我……”
此刻的海青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把凍死的姚秀芝暖和過來。姚秀芝突然講話了,他下意識地鬆開姚秀芝,倏地跳起身來,一邊激動地蹦著,一邊不住聲地喊著:
“活了,活了!真的活過來了……”
雖說篝火就要熄滅了,姚秀芝憑借那一閃一閃的火光,仍然可以看見一絲不掛的海青激動的樣子,她誤以為是糟蹋自己過後的滿足表現,真是憤怒到了發瘋吃人的地步!她憤懣地哭著說:
“你……這個披著人皮的畜生!嗚嗚……”
海青驚呆了,當他循著這悲憤的啜泣一看,嚇得立即轉過身去,惶恐地表白:
“你……別誤會,我沒幹那種事……”
“胡說!”
“是真的……真主可以作證……”
“說得好聽!快還給我衣服。”
這句詛咒的話語,立即把海青喚回到那痛苦的回憶中。當他想到自己不顧個人的安危,把姚秀芝從冰河中救出,一步一步地抱進了洞中,為了使姚秀芝死而複生,忘記了性別,也忘記了性欲的邪念,以人世間最為聖潔的行為,用自己火熱的身軀,複活了姚秀芝的生命……但這種高尚的行為,卻換來了如此無情的辱罵。他再也忍受不了啦,抄起姚秀芝那開始解凍的冰衣,一麵擲向她的身邊,一麵大聲咆哮:
“給你的衣服!看看吧,不這樣辦,你還有命嗎?真主啊!為什麼好心不得好報呢……”
海青吼罷愣了一會兒神,突然蹲在地上,雙手不停地捶著自己的頭,委屈地放聲哭了。
還有比這哭聲更有力的證據嗎?姚秀芝那顆憤怒的心開始震撼了!她吃力地伸出右手,摸了摸依然結有冰塊的濕漉漉的棉衣,就像是打開了記憶的閘門,想起了投進冰河,也想起了緊緊依偎著海青的身軀,趴在冰下的泥岸上偷聽馬匪的談話,以後什麼也想不起來了!當她想到這座貓耳洞和冰河的距離,她那顆憤怒的心軟了下來,生出了一股異樣的情感……她沒有勇氣看海青一眼,懺悔地說:
“原諒我吧!別哭了……”
海青仍舊痛不欲生地哭著,似乎隻有這哭聲,才能泄盡滿腹的委屈。
篝火就要熄滅了,洞中又變得黑了起來。姚秀芝費力地活動了一下身子,說:
“別哭了,快加把柴吧,不然,這洞裏也會變冷的。”
“凍死才好呢!”海青暴怒地吼著,“你比真主還聖潔,快把冰冷的濕棉衣穿上吧!”
姚秀芝聽了這暴怒的氣話以後,知道自己把海青的心刺得太重、太狠了!她不忍心再聽這撕裂肝膽的哭泣,摸著黑爬到海青的身邊,下意識地一碰那滾燙而又抖瑟的體魄,就像是遭了電擊,啪的一下把手打回來,她鎮定了一下情緒,生氣地說:
“你如果還不原諒我,就把我扔到洞外的雪地上去吧!”
這嚴厲的氣話,終於封住了海青的哭聲。他本能地回過身來,剛想把姚秀芝抱到離篝火遠些的幹草地上,手未挨身就又彈了回來。這一切,姚秀芝全都看在眼裏,深情地說:
“不要管我,快加柴去吧!”
海青哽噎著“嗯”了一聲,伸手拿了幾根枯幹的沙柳,小心地架在火堆上,順手又拽了一把幹柴,放在火上,伏下身子,歪著腦袋連吹了幾口氣,騰的一聲,幹草引著了,火苗漸漸地爬滿了沙柳,發出了劈劈啪啪的響聲。
陡然生著的火光,照出了海青那健壯的體魄,以及那經曆過戈壁風吹日曬的古銅色的皮膚。姚秀芝無意之中放眼看去,驀地閉上了雙眼,心驟然跳了起來。她本能地向後挪著身子,待她回到靠近洞壁的幹草上,小聲地說:
“求求你了,不要回身,好嗎?”
“好!”海青餘怒未消地說罷,又在火焰上加了幾根幹枯的沙柳枝。
姚秀芝赤身躺在鋪著幹草的地上,一股股濃鬱的草香撲進她的鼻子裏,令她怡然自醉。篝火越燒越旺了,伴隨著熱浪滾滾而來,盤旋在洞頂的黑煙也徐徐下降,很快就包圍了她那赤裸的身軀,似乎非要把這白皙的身子熏黑似的。她那凍僵的身體複蘇了,在這暖洋洋的熱流中,真想痛痛快快地睡它一覺,但她打了幾個哈欠之後,又理智地驅趕著困神。她終於能坐起來了,無意中又觸到了化成水的濕棉衣,小聲地說:
“趁著有火,快把棉衣烤幹吧!”
“沒看到嗎?我正在烤呢!”
姚秀芝悄悄地側過臉來,隻見海青背身站在篝火的旁邊,兩手架著她扔的那件皮大衣,小心翼翼地烘烤著。一股股潮氣嫋嫋升騰,很快和柴煙融為一體。到這時,她似乎隱約嗅到了一種老羊皮的膻腥味。
“幹嗎先烤它啊?”
“它沒有掉進河裏,容易烤幹,好給你鋪蓋著睡覺啊!”
海青的心可真叫細,想得是這樣的周全。同時,姚秀芝還發現了這位駱駝客的人性——遇事很少想到個人,把自己僅有的一切,全都無私地奉獻給了她。就說他連做夢都希望有個妻子吧,可他緊緊地擁抱自己赤裸的身軀,依然想的是奉獻自己的熱量,救活別人的生命!
“皮大衣烤好了……”
秀姚芝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她急忙側過身去,控製著自己波動的情愫,感激地說:
“送過來吧!”
海青遲疑了片刻,緩慢地轉過身來,在篝火的映照下,他第一次看清了女人那裸露的身軀——盡管僅僅是後半身,一種超乎神靈的美在他心頭升起,感染著他,折磨著他,令他驚歎不已!他極力地控製著自己的感情,力圖撲滅自發地追求美的欲望,努力地駕馭著已經顫抖的身軀,緩緩地向前移動著……他好不容易到達了目的地,又哆嗦著跪在草地上,挨著姚秀芝的身子,鋪好了剛剛烘幹的皮大衣,用力地抬起頭,抖瑟著說:
“鋪……好了……”
這句話,就像是最聖潔的命令,姚秀芝不由自主地轉過身來,她的眼神,和海青那閃爍著火花的目光相遇了,就是在這短短的一瞬間,姚秀芝完全被海青那男性的魅力征服了,她言不由衷地哀求說:
“海青……快……轉過身去……”
“不!不……”
海青的欲火燃遍了全身,他猛地撲了過去,兩隻粗大的手,像是兩把虎頭鉗子,死死地抱起姚秀芝顫抖的身軀,他那喘著粗氣的大嘴,就和姚秀芝的嘴銜接在一起了……
“海青……海青……”
“別叫……別叫……”
海青再也不需要什麼語言了,緊緊地抱住姚秀芝的頭部,急促地吻著她的嘴、她的兩頰、她的鼻梁。
“不要這樣……別……”
姚秀芝無法阻止海青,準確地說,她在朦朧地期待著、接受著……她感到身下的皮大衣是那樣的溫暖,很快,她就發現自己的抵抗力量消失了,倫理強加給她的意誌也泯滅了,兩具身軀永久地焊接在一起了,她再也沒有了恐懼心理,有的隻是久未飲過的醉酒一樣,帶著香甜和快感,漸漸地忘卻了一切苦痛,永遠地離開了這個塵世人間……
姚秀芝終於又醒了過來,一種不安的心理在激烈地衝突著。有時,她真想離開海青那寬大的臂膀;可有時,她又覺得是那樣的需要這近似粗野的性愛;有時,她想起了張華男,感到對不起他,默默愛了自己十年;還有時,她想到了李奇偉,又覺得是對他背叛愛情的報複;令她驚愕的是,常浩的形象又突然閃現在眼前……她不滿意和海青之間的行為,可她又感激海青為她帶來了某種滿足;尤其當她想到這奇特的幽會經過,原諒了自己,同時也原諒了海青。
姚秀芝依偎著那健壯的身軀,任海青和風細雨地撫愛,在這又甜蜜又痛苦的寧靜中,她做著各種各樣的夢。幻夢結束了,她又想到了饑餓,十分親昵地問:
“海青!娘給的幹糧還在嗎?”
“丟在冰河裏喂魚啦!”
“那……我們吃什麼呢?”
“保你有饃吃!”
“從哪兒弄饃來?”
“那天,我就準備好了。”
姚秀芝驀地想起了那天清晨海青撿饃的事,她開心地笑了,感歎地說:
“這也叫天意所許吧?”
“怎麼,你也迷信了?”
“不!我是說,你可真有先見之明。”
“我可沒有!充其量算是與人方便,與自己也方便。”
“這就是所謂的命吧?”
“也許是!”
“你真的能把我送到倪家營子嗎?”
“騙人,變頭牛讓你騎!”
“你憨得真可愛!”
海青一聽難以自持,再次緊緊抱住了姚秀芝。